里希特迈入房间的五分钟前。 “我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 “虽然我和你有过交易,但我不认为这点交情是你邀请我参加婚礼的理由。雾流说你不怎么让她结交其他贵族家的女眷,其实是因为别墅已经分不出多余的人手来周全地看顾怀有身孕的她了,不是么?” “······你还是这么想当然。” 阿绯看着公爵变得模式化的笑容,没有理会他这句评语接着道:“自己信任的人手不够,雇佣外面的人你又不放心,于是你就想到了和你没有利益冲突且和雾流关系不错的我。因为你知道即使你不提,我得知情况后也会留下来帮忙,对吗?” “······” “虽然大致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可你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真是不讨人喜欢。” “既然你都猜到了······那么接下来的几天,雾流就拜托你了。”埃德加没了笑意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倦意。 “有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邀请伊路米到这里来?你知道这和把狼放进羊圈没区别的吧。”五单委托,光保镖就不知要死多少,难道这位脑回路奇特的公爵期待一个血色的婚礼? 埃德加往门口瞥了一眼:“事实上,我邀请的人只有你。你给叔父的手机号打不通,我只能把请柬寄到枯枯戮山让他代为转交。” “啊,那个手机因为一些原因被我摔坏了。不过你确定你真的没有邀请伊路米?一个字都没有提到?” 埃德加觉得自己很冤。诚然,他寄请柬确实有些炫耀的意思,但对伊路米这尊杀神,他也只敢以这样的形式委婉地招摇一下,并没有请他亲临婚礼的胆魄。 “我确实只邀请了你一个人,顶多(语带嘲讽地)标注了一句欢迎携带家属······呃?” 阿绯瞥了眼埃德加变得有些奇怪的脸色,决定这个话题暂时略过不提:“算了。你说说你最近得罪了哪些人吧,我好有个大体的防范范围。” 说到这里,埃德加颓废地把手肘杵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抵住额头:“这个,我也不太确定······” 阿绯的脸瞬间就包子了。什么叫他也不太确定? 于是从埃德加的口中她得知,自几年前的那次国会起,西维尔开始大力推行改革。因为皇族一个世纪以来逐渐式微,现任皇帝决定引入新的势力来遏制贵族们的不断扩张,诸如揍敌客以捐资获得男爵头衔的橡木,以及雾流的父亲这样的国际商贸巨头。这些资本家站稳脚本后开始抱团组成“新派”与贵族们代表的“旧派”在御前会议分庭抗礼,政坛变得硝烟滚滚。 难怪伊路米最近财源广进,看来是西维尔的圆桌陷入了死锁。阿绯道:“你现在继承了祖父的爵位,因此可以归作‘旧派’的人;但你又娶了‘新派’代表的女儿,大家难免对你究竟站哪边产生怀疑······脚踏两条船可是很危险的哦,你要考虑清楚。” 里希特的到来让对话短暂地告一段落。埃德加捏了下眉心:“总之谢谢你的忠告,雾流那边就拜托你了。”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没问题。不过忙不能白帮,我要收钱的哦~”阿绯吐了下舌头。 里希特用含义不明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这个不是问题。好了,现在让人带你去定制礼服吧。”埃德加拍拍手,两位女仆走了进来站在门两边,对阿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等等,礼服的话我自己有带······”虽然是临时买的,但从价格来看阿绯觉得并没有什么拿不出手。 “伴娘的着装应与婚礼的整体风格相得益彰,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伴娘?等等,那我在市中心买的那件礼服还能退吗?” “······”因为对阿绯抓的重点太过无语,埃德加沉默了两秒:“没问题,我会让他们一分不少地退给你。” 礼服制成前,阿绯换上了别墅内侍者的统一着装——黑色燕尾服随侍在雾流身旁,陪她会见陆续到来的客人。 她算是女性中比较高挑的那一类,黑色的西裤更显出腿的修长。燕尾服的衣领和袖口并没有为了彰显财力装饰金银边,而是绣了繁复而精致的暗纹,显得低调又典雅。由于之前在揍敌客时西服一直是她的标配,阿绯换得十分轻车熟路。在领口系上黑色的蝴蝶结后,她在镜子里左右打量一番,纠结了片刻还是把已经偏长的刘海撩了上去和其他头发一起绑成一个马尾。 不知为何,自从改变了容貌后她就不怎么喜欢露出眼睛,总觉得当别人看到这双过于漂亮且富有特色的眼眸时其实注视着的是另外一个人。虽然知道是自己的错觉,但这个认知仍让她很不自在,于是索性一直用刘海盖起来。 现在却不能再这样了。首先这个不修边幅的形象并不符合她侍者的身份,其次也太过引人注意。将刘海撩上去后,她又用修容粉将苍白的肤色修饰得深沉了点,企图以此掩盖掉些许女性的特征。 着装完毕后,她自我感觉没什么问题了,于是出去转了一圈,并没有受到什么太过异常的打量。倒是雾流在刚看到她时扑了过来喊道“我们私奔吧”,引来埃德加一阵剧烈的眼角抽搐。 接下来的两天,阿绯陪着雾流周旋于社会名流间。除了帮众多女士捡起掉在地上的手帕戒指丝巾小孩(?)若干,收获她们身旁的男士白眼或怒视数个以外,并没有发现其它异常。 “阿绯很受欢迎啊,”雾流已经迅速地适应了她的新名字,在休憩的间隙和她说着悄悄话:“男装扮相很帅气呢~虽然原来的样子也很好看。” 雾流通过埃德加对她本来的身份应该是有一个大致了解的,却体贴地没有多问,也没有因此畏惧或疏远她,这让阿绯有些感动。 “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我是女的,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凑上来了。” “我不这么觉得呢。与其说会失去兴趣,倒不如说会更加肆无忌惮一些?反正是同性嘛。” “是这样吗······” “是这样哦,你对自己太没自信了。说起来,你和你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了?”雾流突然凑得很近,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小星星。 “呃······谁?”她有和雾流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就是那次游学合宿你刻了他的名字在许愿石上的那个人啊。” “哦,他啊。就那样吧······?”阿绯拧起眉毛,说得有些不太确定。 “那样是怎样啊?你这样拖拖拉拉的是不行的哦,有没有好好地表白过?”雾流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让阿绯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这个,是有很多东西要考虑的呀······”她用手指拨弄着袖扣,躲开雾流的眼睛。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没有进展的呢?” “······因为之前刻名字的时候把石头削掉了一块,所以这是惩罚?” “阿绯,那块石头本来就是为了招徕游客放在那里的,每年都要换新的上去,这根本不是理由。”雾流在这个问题上意外的现实。 “我就说嘛,那么多年了不可能只有那几个名字······” “不要试图岔开话题。我和你说,感情都是要自己争取的,如果谁都不主动的话,又怎么会有结果呢?”她看了看四周,凑到她耳边:“只告诉你一个人哦,我和埃德加两个人中其实是我先表白的~” “你就不担心他拒绝你?” “那样的话他依旧是他,我依旧是我,什么都没有改变啊。把心意传达过去对自己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顿了顿她补充道:“而且我爸爸当时正在和御前会议洽谈对西维尔灾区的食物救济问题,我觉得他不太可能拒绝我诶。” “你要不说后面那句还好,你说了之后我怎么觉得你有点腹黑······” “你重点没抓对!”雾流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握住她手,像是在给她鼓劲似的使劲摇了摇:“胆小鬼是没有资格获得幸福的,阿绯要做一个胆小鬼吗?” 阿绯怔了怔,她不是缺乏勇气的人,不少人曾评价她“胆大妄为”(旅团众:或者说“热衷于作死”),但在面对伊路米时,她或许真的欠缺袒露心扉的勇气。 她总是将他放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还有他们一起共度的漫长时光。她了解他,也宠溺着他。她为他的到来和陪伴而暗自欣喜,也因他可能受到的威胁变得冲动而暴戾。这些感情她从未想要宣之于口,而是战战兢兢地捧着它们站在原地,不敢迈出一步。 “你可以任性一点没关系哦。”“偶尔撒一下娇也可以。”在铁与血中成长起来的少女,没有人对她这么说过。 于是面对人生中第一次绽放的恋情,阿绯成了一个胆小鬼——我知道怎么躲避危险,她想,但我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