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当天就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背包,买了去上海的飞机票。 林星已经适应了,回到上海那栋老房子里,叫了好些声音都没有回应的日子。她住过宿舍、澳洲的宿舍、和霍肖朋的公寓,但都没有那栋老房子里那间小小的九平米的卧室温馨。 自从奶奶离开了,她就很少回去了。 林仲海还给她发了信息,说她的姐姐林月和弟弟林芒都在老家。看看她姐姐和弟弟的名字,月亮和光芒,是最最耀眼的,而自己这个星星,却只能借助月亮的光辉才能亮起来。 她记得小时候父亲钟爱林月,母亲偏爱林芒,并不是家庭重男轻女,而是家里人坚信一子一女凑在一起是个“好”字。 林星是第二个女儿,难免让家里人失落了一些。 她也不像林月,从小就聪慧乖巧,从幼儿园开始就常常是班里大红花的得主,林仲海自然多喜爱几分。而母亲因为年老生子,便格外爱重自己的小儿子一些。 五根手指伸出来尚且还不是一般长,林星自然就在父母那儿得到的关爱少了一些。 奶奶便提出把这个小孙女儿放在上海老家,帮他们夫妇养着。 自小生在美国的林星,自然是难以接受中国式学校的约束,也时常不能理解学校里老师同学说的一些话语,让孩子改变环境,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事情。 她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才稍稍调整成为了一个上海弄堂里长大的女孩子,再也不是一张嘴的叽里呱啦的英文,而是标准的上海吴侬软语。 小时候,每到寒暑假,她都会坐着飞机回到美国,回到优秀的姐姐和年幼的弟弟身边,给他们做陪衬。 她只有去做些让自己不在家呆着的事儿,来逃避那个她自幼就不喜欢的环境。 她爱上了游泳,因为在水里 ,她听不到父亲夸赞林月的声音,在水里,她听不到母亲哄睡林芒的声音。 她只要把头埋在水里,然后一直游一直游,只要看着前面,无需看向四周。 上海的温度比北京高得多,空气中也是难掩的湿热。 林星背着双肩包,后背早已渗出浓密的细汗。她心里盘算着,待会儿都能碰见谁,父亲母亲不必说了,如今是暑假,铁定是在的。父亲说林月也在,那估计姐夫应该也到了吧,她们新婚燕尔,难免如胶似漆分不开些,林芒还在读书,可能功课忙,来不了。 习惯了一个人的林星,冷不丁要迎接自己这个庞大的家庭,还着实有些紧张。 她掏出家里头的钥匙,走进了那栋她从小就熟悉透顶的老房子里,一股熟悉的问道扑面而来。 林仲海满心欢喜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而周遭的空气都是凝固的,寂静的。 看来,她果然不是怎么重要。 “爸,你怎么坐在客厅里等我。” 她转身在玄关换了拖鞋,挂了包,走进客厅。 “等你好一会儿了,你快洗把脸精神精神,跟我一块儿去酒店吧,大家都在等你。” “大家?谁?” “当然是我们一大家子了,全都来了,就连咱们家的‘哮天’都一块儿来了。” “哮天”?那不是她在美国玩得最好的狗? “你奶奶这个房子还是空间小了点儿,咱们这么多人住不下,才都住到酒店里去的,再就是你外婆,你也知道她老人家比较讲究,不大喜欢住老房子的。” 好吧,又是自己想多了。林星觉得敏感多思就是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了,可是无数次也戒不掉这个毛病。 这回外婆她老人家也来了,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外婆都七十多了,还是没有安心于做一个解甲归田的老人,而是认真地忙碌于自己从事的事业,也得到了行业中人们的赞赏。 其实,林星小时候在美国还是很喜欢她外婆的。 外婆是个精明的女人,她曾经同林仲海说过,夫妻俩偏爱老大和老幺,是绝对会给老二带来性格缺陷的,自卑不自信就是首当其冲。可当时林仲海夫妇一笑了之,并没有觉得自己俩有什么偏心存在。 后来,事实证明,外婆是对的。 当林星被查出患有轻微抑郁的时候,全家人都开始回过头来,觉得外婆真是有道理。 林星坐上林仲海的车子,往郊外的酒店去。一路上,林仲海不停地同她讲着一些她自己都觉得尴尬的话题。他会问她,喜欢什么菜式,喜欢什么口味,说一会儿都点她爱吃的菜。她想一想又觉得很无奈,自己的父母也不晓得自己的口味自己的习惯,她简单做了回答就继续保持沉默。 林家的人全都到齐了,几年来,很少这么整齐过。 他们都是来为林星庆祝夺冠成功的,打从林星进了门儿,夸赞她的话就没停下来过。 “小星啊,妈妈在家里看的你直播,真是不得了,尤其那场接力赛,游得也真是快啊,你现在还累不累?” “妈,你说什么呢,二姐她们每天都是几千米几万米的练,哪会现在还累啊,别闹了你。”林芒还是读书的年纪,却看起来有着不一样成熟,乍一看上去更是像林父。 “你们别堵在门口儿,让小星来吃饭吧,都是她熟悉的上海菜,她也一定都爱吃。” 林星看了看霸气外露的外婆,点了点头。 她不愉快的童年记忆里,对外婆却有着清晰的印象。她会在每次来家里的时候,格外关注自己,问自己的学业情况、兴趣爱好,并不会因为林月那些优秀的奖状而忽略自己。 要是她的生命力没有奶奶,大概外婆就是她最爱的人了吧。 “如今奥运会结束了,以后小星有什么打算?准备重新入学学习学习吗?还是说像跟我们回美国学习?” 林仲海语气轻松,许是觉得林星“功成身退”势在必行。 “我还没打算退役,现在还算是运动生涯的黄金年龄,怎么说也要再搏已搏。” “可运动员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那就像是蝴蝶生命一般的职业,绚烂却短暂。” “我真的现在还没想过……” “啪——”林仲海的筷子重重地往餐桌上一放,震得林星身躯一抖,“还以为你是小孩子吗?你大姐都要做妈妈了,你还在外头胡乱忙活,能不能听一次我的话,最高的奖项你也拿了,你还要怎样?” 林星瘪了瘪嘴,没接话。 家里一贯见面就是这个样子,自己的不走寻常路,在林月的比较之下,就是前途暗淡而又惨淡的,是让他们一把年纪还不断操心的孩子。 “吃饭,吃饭的时候都把嘴管住了,少去琢磨这些揪心的话来说。”外婆没停下手里吃饭的动作,转头对林星一笑。 林星夹了一筷子油焖笋,默默地吃起来。 饭桌下头,林母用脚踢了踢林仲海,示意他说话要讲究分寸。 他们当年的不在乎不关心,已经让这个女儿好些年不回家了,如今这般的态度就是将她更远地推向外面亲的问题,很想全家人继续保持沉默,林月名校毕业,也找了同样是名校毕业的老公,两人恩爱非常。 “小星啊,最近有交男朋友吗?” 林星打心底里觉得,她跟这个家八字不合,问的问题,不是自己回答不了就是不想回答。 “小星你别不说话,你也老大不小了,小月现在连宝宝都有了,你得抓紧,别最后小芒都赶在你前头。” 林星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手机没由来地响了起来,是霍肖朋。她终于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拿着电话走出包厢。 “喂——” “我今天回家发现你不在,去哪里了?” “我在上海,我家人来了,我正在应付。” 霍肖朋听出了她极为勉强的语气,“挺住,需要支援就直说,后天,我去接你。” “好,我没事。” 他第一次知道她家里情况的时候,属实吓了一跳。原本以为她是许莎莎的翻版,没想到竟然是个地地道道的“白富美”。 他看着她相册里家人的合影,最先认出的是照片里坐在正中间的老妇人,她的外婆。如果没认错,那就是真正的华人“时尚教母”Sally chou。 随后经过Tracy的帮忙,又认出了她的父亲,驻外的知名外交官林仲海,以及她名校音乐教授的母亲。 “小霍啊,你这是紧张得冒汗?真没想到小星星算是‘白富美’了,你可得当心了,小心一个家族联姻,你们俩感情就告吹了。” 然而,霍肖朋满脑子想的都是,既然她的家庭显赫,每个人都是杰出优秀,那为什么会和家里人的矛盾如此至深呢? 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 对于霍肖朋来说,这两天过得很快,而对林星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 她每天要忍受父亲的逼问,母亲的疲劳轰炸,还有优秀的姐姐姐夫在一旁秀恩爱,尚未成熟的弟弟在眼前胡闹。 唯一算得上有一些“仁慈”的外婆,拉着她的手温柔地同她叙话,但她还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 等待霍肖朋来到上海接她的时候,她没有过多的留恋,打了声招呼,就背着包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