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老朱、老朱棣、朱老四这几个热战份子,都是瞳孔一缩。
‘为自己而战。’
这一句话,在他们心神之间震荡。
在这之前,他们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也压根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们是至尊无上的天子,是龙椅之上的皇帝,岂会去考虑一个大头兵的需求。
虽不至于达到‘何不食肉糜’的夸张程度,但其本质逻辑实际上是一般无二的。
阿标更是闻言身躯一颤,这几个字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不歇,呆坐在自个位置上良久,表情这才慢慢缓下来。
至于一向讲究以和为贵,注重民生的朱高炽们,更是死死捏着拳,似乎是心里在想什么东西,即将突破那原有的禁锢一般。
“我问你们。”
“秦之将士,为何而战?”
“为何秦地偏野,远不如六国,秦军战力却能在短时间内强大如斯?为何能将六国之军踩在地上碾压?”
至秦覆灭的那一刻,秦军的战力都未曾衰弱过,其战力依旧是冠绝当世。
秦之覆灭,在于社稷庙堂,与秦军之战力无关。
“军功爵制!”
阿标脱口而出。
“对。”
“那军功爵制的核心又是什么?!”
季伯鹰言语出,随即提高了声量。
“核心是军功爵制的出现,哪怕是最普通的一个士兵,也给予了他们一个机会。”
“那是为自己,为家族,为子孙,为后世,杀出前程,杀出命运的机会。”
“为自己而战的机会。”
一句又一句,落入老朱等人的耳中,震颤着这帮天子储君的心神。
他们看史书只看过程和经过,从未思考过其中真意,更没有从一个最普通的士兵角度去深切想过这个问题。
“我再来问你们。”
“为何唐初之府兵,可雄踞天下,威慑四夷,使得万国来朝,唐天可汗。”
话音落,永乐大胖率先抢答。
“因为唐朝府兵有不用交税的地,他们是为自己的田地不受侵害而战。”
季伯鹰笑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持续潜移默化中,这帮天子储君显然是已经开始主动思考了。
“不错,但这并不是全部。”
“唐之战,对战利品分配和战后赏赐的政策极为宽宏,一次大捷,府兵的获利远远超过府兵平日里耕种田亩所得的数倍。”
“所以唐朝的府兵们往往闻战则喜,战斗欲望和士气极为高昂。”
“因为他们打的每一仗,都是为自己而打,为自己的家人而战,为自己的儿女能够过上优渥的生活而无畏厮杀。”
“这,亦是唐朝府兵强悍的缘由所在。”
言语至此,季伯鹰停了下来。
这些天子储君都是聪明人,自然都听得懂其中意思。
说的也差不多了,该让这些天子储君消化一会。
沉默,维持了足足半刻钟。
整座醉仙楼主堂,除却偶然飞过的蚊虫,再无半分声响。
呼~
一道长呼之音。
“仙师,我懂了。”
阿标深吸了一口气,在听完季伯鹰的这番话之后,他的背脊,额头上已然皆是大汗,似是经历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心灵大洗礼。
稍稍安定心绪之后,开口说道。
“军屯卫所之所以腐坏,原因在于一开始朝廷就没有给军户做好利益防护,随着时间流逝,军户被朝廷压迫的同时,个人利益也是在被权贵不断侵占、不断压缩。”
“直至难以生存,不得不豁命逃亡。”
“而一支军队的强大战力,必定是来自于每一个最基本的将士。”
“将士只有先为自己而战,才能为国而战。”
“唯有保障每一个将士的利益,才能保障国家军队拥有强大的战力!”
“每一朝的兵制崩溃,最初的崩溃点都是在基础兵士的利益得不到保障。”
“也就是说,我们制定兵制的出发点,要从每一个将士开始。”
这一番话出口,老朱棣等人都是惊愣了,顿感自己和朱标上的不是同一堂课,他们瞬间有点不认识朱标了。
尤其是三个朱棣,大家都姓朱,都是一个爹生的,人与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季伯鹰看向阿标,眼中流露赞赏。
“不错,继续。”
包括老朱、老朱棣等人在内,目光也都是顷刻落在阿标身上。
此时的阿标腰板一挺,这一刻的他就是全场最亮的靓仔。
自己的理论得到仙师认可,阿标的情绪明显已经激动了起来。
“不用紧张,顺着你的思路,大胆继续往下说。”
“试着想一想,我先前提过的第二个关键词是什么?”
季伯鹰言语之间,惜玉已经适时朝朱标递上了一杯凉茶压惊。
阿标从惜玉手中接过凉茶,咕噜几口,一饮而尽。
深吸一口气后,眸中精光闪烁,双眼似是黑暗中的一对灯塔,照破黑暗,迎接光明。
“募兵制,往往出现于一个王朝最初定下的兵制衰败之际。”
“如唐玄安史之后,唐府兵崩塌,募兵制便是成为了唐兵的主要兵制,而募兵制之所以能够取代府兵,本质上也是因为府兵制无法确保将士的个人利益,而募兵制在短期可以。”
“但募兵制也有着它的弊端,一是对朝廷财政的负担加重,二则是若朝廷并不强势,便是极其容易养出拥兵自傲的军阀。”
“唐之灭,其一在于阉宦,另一个主要因素便是财政军三权合一的军阀节度。”
说完之后,朱标看着季伯鹰,等待着来自于季伯鹰的确认。
“很好。”
“说的非常好。”
季伯鹰罕见的对朱标进行了连续点赞。
如果这帮天子储君都能与阿标这般好学,这般奋力思考,自己也就不用每节课费这么多口舌了。
随后,目光扫过其他人。
“你们,可都听懂了?”
老朱棣沉默了,他思索了片刻,随即出声。
“仙师,我大致听懂了其中含义,那便是要确保每一个将士的个人利益,如此将士们首先是为自己而战,自然就会奋力为国作战。”
“那关键是,我们究竟要用什么制度来确保每个将士的个人利益,并且这个制度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发生腐化。”
在老朱棣看来,连被公认为最完美的府兵制都会最终因为帝国的变迁和发生腐化,他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弥补这一点。
“兄长,咱也是困惑这一点。”
老朱深吸一口气,经过刚才朱标那一番悟道,他也算听懂了自己的军屯制,为什么会导致后世的卫所兵一触即溃。
他在设立军屯卫所制的同时,想的只是怎么从军户身上压榨劳动力和生产资料,根本就没想到过要怎么去给军户们创造利益,去维护利益。
马儿要跑,尚且要吃草,更何况征战厮杀。
说白了,老朱吃亏就亏在自己的出身,因为从小穷苦惯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导致对制度上的‘短视’两字刻入骨髓。
再加上老朱登基之后,手段狠辣果断,就算察觉到制度弊端的臣子想劝谏都是不敢吱声。
这一点,从分封诸王、宗室俸禄、军屯卫所等等制度,几乎都是一个漏洞逻辑,数学不行。
“请仙师解惑。”
朱老四站了起来,朝着讲台上的季伯鹰深深鞠躬。
接着,洪熙帝、宣德帝亦是纷纷接连站起,一个接着一个,全数是执弟子礼,给季伯鹰行礼。
此刻在一旁速记的怜香,都是听的入迷了,望着季伯鹰的那一双明皓水眸,尽是崇拜。
“兄长,开讲吧。”
老朱最后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朝着季伯鹰鞠躬行礼。
季伯鹰扫过这帮朝自己鞠躬的天子储君,缓缓开口。
“我先前已经说过,任何一种固定的兵制,都不可能永远的持续下去。”
“水滴尚能穿石,更何况是运转一支庞大帝国军队的制度。”
“所以,我们在建立物理制度的同时。”
“还需要另外一样东西,只有这样东西的存在并贯穿整支军队,才能保证建立下来的物理制度尽可能的运转下去。”
“因为制度可以腐朽,但这样东西不会。”
季伯鹰言语至此,折身走向挂着宣纸的面板,怜香快步放下手中笔,端着斗笔呈上讲台。
‘另一样东西?’
老朱、阿标、老朱棣、朱老四、洪熙帝、建文帝,还有其他几个储君们,都是听的眼神一愣,紧紧望着季伯鹰手中的笔。
他们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比兵制对一支军队还更加重要。
只见季伯鹰手中斗笔挥毫,在这宣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以国之信仰,铸铁血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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