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十七年　　　　冬天的余威还没来得及消散，街道上偶尔还有些寒风拂过，却抵挡不住春天到来的脚步，伴随着猫狗此起彼伏的叫/春声，似乎连天子都有些耐不住寂寞了。　　　　被各种原因搁置的选秀终于又开始了。　　　　天阙帝现下已至不惑之年，原本就不重女色，再加上众所周知帝后感情极深，这些年皇帝在后宫除了去育有皇子皇女的妃嫔那里坐坐，其余都是在皇后的坤宁宫渡过，而这次开选秀虽然没在明面上说，但大家都已心知肚明，毕竟太子殿下今年十八，正是该选太子妃的时候了。　　　　没几日初选结束，太子妃的人选还没决出，倒是皇帝突然在深夜下了两道赐婚的圣旨，一个是赐婚荣恩侯世子孟端迟与工部尚书的嫡长女恬蜜蜜，另一个是首辅大人的庶出三小姐秦落烟与皇商奚家的独生子奚非君。　　　　圣旨一出，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士农工商，自古商人最轻，在大庆国也不例外。虽然奚家现下正是当红皇商，但地位还没尊贵到让皇上下旨赐婚的地步，尤其还是首辅家的小姐，就算是庶女，也绝对是奚家高攀了。　　　　皇上竟如此看重奚家？看来之前江南水患时奚家那一千万两白银捐得还真是值了。　　　　与这对门不当户不对的赐婚相比，另一道倒是明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只是京城里依然稀稀落落地碎了不少芳心。　　　　要知道荣恩侯世子虽然当下只是世子，但谁不知道他是荣恩侯的老来子，又是唯一的嫡子，自幼就荣宠一身，将来继承荣恩侯也是毫无疑问。荣恩侯府身为太后的母家，其地位也是不容小觑，尽管荣恩侯一家现在都在朝中无官职，人家的富贵却是跑不了的，再加上荣恩侯夫人是出了名的和善性子，这样的情况下，荣恩侯世子夫人的位置自然是多家觊觎。　　　　这两年多少贵夫人通过各种手段拉拢荣恩侯夫人，但荣恩侯夫人却是两手一挥表示自家宝贝儿子眼光刁钻，对祖宗牌位起誓非绝色不娶。这样的宣言虽然有些狂妄，但人家也着实对得起这份狂妄。即便如此，依旧挡不住众多千金的爱慕之心。　　　　然而众夫人就算各自觉得自家女儿最美，却到底也没谁有那厚脸皮用上“绝色”一词，因此荣恩侯世子的婚事便一直搁浅了，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旨赐婚，众人开始拼命回想这位恬家大小姐的模样，却只能想起恬家的大小姐乃是宰相大人已故的原配所生，现在的继室夫人每逢宴席都是带着自己生的女儿，那位大小姐据说因为小时候受伤相貌受损心生自卑，连自己的院子都很少出，更何况出门参加宴会。　　　　这个消息一出，千金小姐们纷纷拾起碎裂一地的芳心又开始同情“可怜”的荣恩侯世子了，毕竟那么尊贵的身份竟要娶一个相貌有缺陷的女子，一时间整个京城贵族千金们的圈子里都弥漫着很微妙的“哀伤”气息，而荣恩侯世子孟端迟这段日子也时常收获狐朋狗友们名为同情实则写着幸灾乐祸的眼神。　　　　“端迟，恭喜娶得绝色美人啊！”　　　　“去你的——”　　　　京城最大的青楼“千金阁”，孟端迟黑着脸无视了众人不怀好意的调笑，一如既往地来到花魁弱柳的房间，等待他的却并非娇滴滴的花魁美人，而是一身玄色的年轻男子，看到对方那张虽然苍白却因为憋笑而有些微红的脸，他终于忍不住低咒一声，冲上去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姓卫的，你跟小爷说说，这赐婚是什么鬼！”　　　　“咳咳咳……”看似“病弱”的人很适宜地咳嗽起来，展示自己的“虚弱”，但这招用的多了，身边的人已经不上当了，尤其孟端迟现在整个人陷入被人耍了的愤怒中，手上竟不知不觉又用力了几分，卫简棠急忙腾出手握住他的手腕扯下来。　　　　“咳……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不知道，这赐婚的圣旨再晚一步，太后就要把心怡公主赐婚给你了。”　　　　心怡公主虽非皇后所生，却是宫里的第一位公主，生母早逝的她是养在太后跟前的，一直深得太后喜爱。她对孟端迟有意的事儿在宫里已经不是秘密了，每次孟端迟进宫多看了哪个宫女一眼，那个宫女很快就会倒霉。偏孟端迟又是个浪荡随意的性子，起初见哪个宫女生得美貌就会顺口称赞两声，就这样不知不觉中“祸害”了不少无辜的宫女，后来知道真相的孟端迟从此见到心怡公主就宛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从此也很少进宫了。　　　　“真的？”听到卫简棠这么说，孟端迟果然松了手，不过脸色更阴沉了，“太后为什么突然……”　　　　“心怡公主再过两天就满十八岁了，再不嫁人就成皇室的耻辱了。”卫简棠端起茶碗轻饮一口，这才慢悠悠地道，“太后娘娘自称‘不久于人世’，想让皇上答应她最后一个请求……”　　　　孟端迟俊美的脸顿时皱成一团。　　　　“那皇……”　　　　“皇上没来得及听到太后这番话，你的赐婚圣旨就下来了。”卫简棠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一得到这信儿就赶紧去找了皇上，皇上生怕委屈了你，这才赶在太后开口之前连夜下了圣旨，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对我发火？还是你怪我让你做不成驸马？”　　　　最后一句明显是调笑的语气，孟端迟却是擦了擦额头突然冒出的冷汗，甚是感恩地朝卫简棠拱了拱手。　　　　“大恩不言谢，以后你的婚事我一定会好、好帮你参详的！”他忿忿地在“好好”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嗯……这就算了。”卫简棠又恢复“虚弱”的模样，悠悠地叹了口气，“我这身子骨，就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孟端迟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说什么身子骨弱，这家伙不就是小时候中毒吗？虽然那会儿是差点没活下来，但这些年解了毒早就养好了，偏偏他还“虚弱”上瘾了，对外时永远是一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并以此为借口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婚事。　　　　“你拉倒吧——再说了，你明知道我当初放出了那样的话，现在让我娶个无盐女进门，到底是何居心？”　　　　“传言未必可信。”卫简棠意味深长地眯起眼，打量了一下对面这个在外人眼中只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你自己也不明白吗？”　　　　孟端迟原本兴致缺缺的表情立即换上一抹贼笑。　　　　“听你的意思……我这未来的媳妇儿其实是个大美人？”　　　　“我怎么会知道、”卫简棠面色淡漠地开口，“你想知道，自己进去瞧瞧就是了，这京城还有哪家院子拦得住你吗？”　　　　话是这么说，但孟端迟太了解他了，这家伙越是露出这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的时候，背后筹谋的事情就越不厚道，作为经常被坑害的受害人之一，孟端迟觉得自己应该义正言辞拒绝这等夜探别人香闺的事情，但……　　　　坦白说，他还真的挺好奇的，虽然他身为世家子弟早就有了自己婚事不能自主的自觉，但好歹让他见一眼，心里有个数。　　　　这样想着，他当机立断地决定今晚就溜过去瞅瞅，这才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对了，那另一个赐婚圣旨呢？奚家，那是什么葱？我的小九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娶的吗？”　　　　孟端迟口中的“小九”是皇帝专属大内密探地字九号，也正是圣旨中秦家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庶女秦落烟，而孟端迟则是地字一号，也是地字营密探的统领，至于他对面的卫简棠正是天子一号，也是所有密探的统领。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地九嫁人以后要随奚非君离开京城，她的位置需要找个人暂时接替，至于人选——”　　　　“等等，现在我问的是那个赐婚的圣旨，你跟我说什么接替……”　　　　“是奚非君自己去跟皇上求的，你也知道皇上一直惦记奚家的钱，人家花了大半家产买这道圣旨，你不满意，你让皇上把钱还回去？”卫简棠似笑非笑地扬唇看向孟端迟，后者顿时蔫儿了。　　　　“……你还是跟我说说接替人吧。”他现在还真是后悔当时派小九去奚家做眼线，不但没从奚非君身上扒下一点便宜，反倒折了一员大将。不过，想了想小九值这么多钱，他竟然微妙地有点……骄傲？　　　　终于说起今日的正事，卫简棠放下茶碗，瓷器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里间的帘子被掀开，缓缓走出的花魁人如其名生得衣服弱柳扶风的娇柔体态，此刻她却是敛起了所有的妩媚，恭敬地朝二人跪了下来。　　　　“地字八号见过二位统领。”　　　　“小八——”孟端迟头疼地揉了揉额，“你可是花魁，妖艳魅惑才是你的本色，这么正经作甚？”　　　　“统领……”弱柳有些无奈地拖长了腔，声音很快恢复了柔美迤逦的调调，眼神也跟着明媚惑人起来，屋内的两个男人一个面无表情，另一个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嗯，就是这样，你说吧。”　　　　“其实这个人选是小九自己推荐的，就是最近京城偶尔出现的‘红娘子’，虽然是个女飞贼，但小九跟她打过交道，她说此人行事看似随意却心中自有乾坤，而且她轻功竟比小九还略高一筹。”　　　　地字营原本就专司潜入和夜探情报等工作，需要的正是轻功好的人，而地九原本就是地字营轻功最好的一个，这也是孟端迟万分不舍她嫁人离京的原因之一。　　　　“居然比小九厉害？”孟端迟兴致勃勃地敲了敲手下的方桌，“这红娘子我也听说过，据说做的是劫富济贫的事儿，偏偏被她劫富的人家好似都被她抓了把柄没人敢报官，甚至有的人都专门在家里摆好她需要的银子只等她来拿……如此倒也真是个人物，只是不知她到底什么来历，又会不会为我们所用？”　　　　他这样说，眼神却是落在了对面的卫简棠身上。　　　　“不然，我亲自去会会她？听说红娘子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那些被救济的难民都称她一声‘红仙子’。”　　　　“红仙子称不上。”卫简棠眼皮微微动了下，面色一片平淡，只是慢条斯理的语调里怎么听都有些笑意在，“红辣椒一颗罢了。”　　　　“怎么？”孟端迟眼眸一亮，“你查到是谁了？”　　　　“八九不离十。”卫简棠略微挑眉，“这事你不用出面了，我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听说这人可不好找，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卫简棠伸出食指，慢条斯理地在桌上敲了敲，“瓮已经备好——”　　　　只等那个梁上“君子”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