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周茜,一个从来没有被人看见过的普通女性。
家庭普通,相貌普通,身材普通,头脑普通,学习普通,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普通。
我不讨厌自己的普通,但我讨厌自己是个女性。因为我见过许多普普通通的男性,但他们都活得比我快乐。
而我的不快乐,恰恰由于周围的同性。
我最讨厌的人是我的母亲。一个不工作,不学习,不提升自我,不创造任何社会价值,只知道在家当米虫,完全依赖父亲而活着的全职主妇。
可她却说,她放弃了事业的黄金上升期,放弃了兴趣爱好,放弃了社交娱乐,放弃了自己人生的全部可能,都是为了这个家庭,为了照顾我。
我记忆中最清晰的画面却是从不上班的她板着脸向父亲讨要生活费,一分一毫都不肯退让,然后斤斤计较地花费着父亲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维持家庭的运转。她把家里的所有成就做自己一人的功劳,却把她人生的不幸都归咎到别人头上。
她总把那些琐碎的家务事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洗碗、拖地、买菜做饭,不过机械地复制粘贴,能有多难?可到了她嘴里,却成了全世界最困难的事,导致她每天都怨气冲冲,看谁都不顺眼,对我的学习更是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可学习好有什么用,长大了还不是和她一样当家庭主妇,在日复一日不变的锅碗瓢盆中变成一个黄脸婆?
当然,这话我不敢说,因为我只要流露出一点不耐烦,她就会质问我有没有良心。
但人的忍耐总有尽头,在不记得是第几百次,她要求父亲上交工资卡,而父亲拒绝的时候,我站了出来,问她为什么不出去找份工作。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的!
她再次质问道,然后就要牵扯到我的爷爷奶奶,她的亲人朋友,无数的情绪宣泄,但关于她为什么不出去工作,却连一句理性的回答都没有。
还不是因为家中的日子更清闲,不用应对职场的鸡零狗碎,又能掌控别人的人生,这种美差,谁愿意放手。
几年家庭主妇的日子下来,因为缺乏锻炼,生活悠闲,她身材走样,面色暗沉,总是板着一张苦瓜脸,哪还有结婚照上一丝一毫的风采?
所以等到父亲向她提出离婚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
她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我。太假惺惺了,没有了父亲起早贪黑的无私付出,她要拿什么抚养我,啃老吗?所以我立刻选择了父亲,住到了爷爷奶奶家。
我一分钟都不想和我妈待在一起。因为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
当然,她只是我最讨厌的人,我还有许许多多讨厌的人。
总是把“人家”挂在嘴上,弱柳扶风,体育课上娇滴滴地和老师请假的小公主,
喜欢和男生称兄道弟,表面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心里一百八十个心眼的女汉子;
永远走在时尚前列,染发烫头浓妆艳抹,抽烟喝酒脏话不离口的好姑娘;
拉帮结派,蝇营狗苟,把人生限定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人前谄媚吹捧,人后恶毒插刀的中华好闺蜜;
……
我讨厌她们,似乎又与讨厌我的母亲不同。
对母亲,我更多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把自己的人生走到了绝境,我不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可对于那些人,我打心底里厌恶她们,却又隐隐有些期待那种人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也曾有过引以为豪的特长——写作,可我至今还记得语文老师那张堆着微笑和愧疚的脸。他告诉我,周茜,你的那篇稿子很好,已经被录用了,但是有一点需要和你商量一下,学校通盘考虑后决定让林清芝去参加演讲比赛,因为她的形象气质更符合些,你看怎么样?他说同我商量,可讲出来的已是学校的决定,我没法拒绝,那之后,我便再也写不出自己满意的东西了。
我又想起酷暑里的某次军训,烈日当空,我汗流浃背,站得摇摇欲坠,仅凭着一腔热血仍在坚持。可那个皮肤雪白,烫着波浪卷的女孩却坐在一旁的树荫下,和教官你来我往,嬉笑怒骂,聊得不亦乐乎。我实在忍不住,抬手拂去了额间顺着发丝滴落的汗珠,那个女孩纤细的手指立刻指了过来,开玩笑似的说着,报告教官,刚刚她动了。教官上一秒还春风得意的面孔立刻变得狰狞,指着我怒吼出列,全班同学都因为我的举动加练了半小时,连白雪公主的脸上都露出了嫌弃之色。那之后,我便很难再融入集体了。
很快,白雪公主的脸又与黑天鹅似的班花渐渐重合,她高傲地站在我面前,问我,周茜,听说你课间经常跑去看柯少飞打篮球,你该不会喜欢人家吧。她的身后,几个模糊的身影表情夸张,发出阵阵讥笑。阵仗太大,连周围人的脸上都露出嘲讽与鄙夷。我期待有人能救我走出这困境,可我立刻想到,哪怕在小说里,会被挽救的也都是清新秀丽的女生。我不是班花,甚至连成为班花跟班的资格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被挽救呢?那之后,我便再也不想看到那个篮球场上恣意飞扬的男生了。
她们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蚕食了我的人生,踩着我,成为了我想成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