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林消失了,就像他来时那样,无牵无挂,无罣无碍。又或者他并没有消失,只是与李嘉卉一起,成为了宇宙中恒久不灭的微尘,形影不离,生死相伴。
饶是范宇这种糙汉,都从那悲怆的诗句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他没爱过,亦不懂爱,每次遇到刘蕊的调侃,都觉得遗憾,现在想来,何尝不是一种幸运。他看着月下携手的一对璧人,虽然早就觉得秦叔和何姒两人有鬼,可真的见到老朝奉变成了自己完全没有见过的样子,心中还是疑惑,更何况……
他细细咀嚼着邓林消失前说的那句话——小姑娘,小心身边人。
当然,有一种可能,邓林在说谎。可范宇想不到他这么做的原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何姒才帮他完成了毕生之愿,邓林确实是在提醒何姒。
邓林说这话时,何姒身边只有秦叔和他自己,范宇能确定这个身边人不是说的自己,那就只剩下如今站在何姒身旁的这个年轻男子了,他真的还是自己认识的老朝奉吗?
吹开红紫还吹落,一种东风两样心。离开伏羲陵时神龟的那句话又浮现在范宇耳边,当时他不知其意,可如今“两样心”这三个字却有了别样的意味。
最近的一系列事件蹊跷丛生,范宇对何姒的态度一直徘徊在信任和怀疑的边缘,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个许久不联系的老朝奉有没有问题。
范宇心中越是怀疑,脸上越是不动声色,无论真相如何,现在都不是质疑的时候。那棵被拦腰砍断的枇杷树突然长出,繁茂的根系甚至还将分割两家的围墙顶塌,幸好来这之前他就防范未然,为防邓林殊死一搏,他将隔壁的住客请走了,但轰隆声显然还是惊动了周围的居民,他得先把眼前的混乱平息下去。
“你们自便。”范宇说着,踏过倒落地面的碎石瓦砾,边往隔壁走,边掏出手机呼叫林朝晖。
“秦鉴,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等范宇的身影彻底消失,何姒再次问出了之前梦境中的问题。
却不同于上个梦境,秦鉴摇了摇头答道:“今日之事,对我们来说,是应尽之义。”
“那对他呢?”
“求仁得仁,亦复何怨。”
好一个求仁得仁,何姒的目光从秦鉴身上收回来,重新落到那棵在风中抖落一身月光的枇杷树上。压在心口的巨石随着树叶舞动的节奏化为齑粉,只留下一阵烟尘弥漫在她肺部。何姒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把今日的郁闷之气一吐而空。
“走吧,范宇还要忙一会,我先送你回去。”
何姒没有立刻答应,反倒仰着头看向被月光镀上一层朦胧光辉的男人说道:“你不会又突然搞自闭吧?”
“什么?”秦鉴没反应过来,微微抬起眉毛。
“自闭,像今日下午时那样。”
意识到何姒是在说“吹开红紫还吹落,一种东风两样心”之后的种种,秦鉴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最后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碎石后的另一重院子,说道:“我不会,就怕范处心里已经有了疙瘩。”
“他之前见过你这番模样吗?”
“没有,除了小石头,阿姒是第一个看到的。”
秦鉴的声音在黑夜中变的温热,气氛又旖旎起来,何姒勇往直前的视线躲开,脚尖拨弄着一颗石子,低声问道:“那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番模样,至少也给他们一个缓冲期吧。”
“总要摊牌的,”秦鉴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心之所至,情致使然,当下想变,就变了。”
“那……要和范宇说清楚吗?”
秦鉴点了点头:“不过不是现在,等他先忙完了吧。”
“嗯,”何姒心中还有疑问,又试探道,“你们聊的时候,我能旁听吗?”
“阿姒想让我一个人面对吗?”
“什么?”
“既然是公开,当然得我们两都在场吧。”
“什……公开什么?”
明明是冬夜,气温却突然疯长,何姒在这阵热浪中头昏脑涨,舌头打结,觉得自己脑子跟不上秦鉴的话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