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善不知道自己方才距离鬼门关不过一步之遥。 “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五年前祁山败在裴敬甫手下,自此再也没有了踪影。如今突然出现,恐怕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 “同为三途门中子弟,难道我就不能找你叙叙旧?” 裴敬甫冷冷说道:“你要叙旧,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何须在半夜?如果刚才你真的伤到了赵太师的女儿,你认为自己能被轻易放过吗?师父那里,你又该如何交代?” “方才我不过与这位赵家的大娘子开个玩笑罢了,更何况,你为赵震做事,他的女儿身陷与为难,你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几年不见,我也想试试你的身手罢了,赵家女儿若是方才死在了我的手上,也只能说明你能力不及。”祁山提起那只灯笼,里面原本已经熄灭的火瞬间凭空点燃。 赵元善瞠目。她这才察觉,裴府上下诡异的寂静。 按理说他们站在这里这么些时候,裴府里的人应当能听到动静了,可这么半天,这里除了他们三个,根本再没有其他人。 就连一向最为机敏的寻芳也不见前来。 裴敬甫看到灯笼里重新燃起的火时,又回想眼下裴府内的情形,眉骨一挑,对当下的情况心中了然几分。 “祁山,几年不见,你狂傲了不少。” 祁山对几年前败在裴敬甫手底下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他在三途门多年,极有威望,到头来却败在了一个十七岁的小毛孩手里,让他不耻。 “师父同赵震之间也不过是利益的牵连,赵震不过区区一个太师,你认为师父真的将他放在眼里?” 刹那之间,祁山手中的灯笼堪堪化作灰烬,消失在夜风之中。 赵元善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夫人!”寻芳的声音乍然从一边响起。赵元善望过去,就见寻芳惊鹊二人一同赶来。 寻芳的目光移到了祁山身上,不由分说,提剑就朝祁山杀去。 祁山见状,毫无慌乱之色,静静站在原地,等候寻芳杀来。 赵元善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就之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叫做祁山的人高深莫测,寻芳并不是他的对手,贸然出手,必定吃亏。 只是赵元善还没来得及叫住寻芳,寻芳的剑已经欺近祁山,眼看着就要刺中祁山的太阳穴,就在距离仅剩一寸之时,寻芳的剑便突然化作烟尘,从剑尖开始到寻芳,寻芳才刚落地,眼中惊愕还未褪去,便化作了烟尘消散不见。 赵元善愣愣的望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突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了。 “寻芳姐姐!”惊鹊尖叫一声,也朝祁山扑过去。 “惊鹊,不要!”赵元善从裴敬甫身后冲出去,想制止惊鹊。 裴敬甫听到赵元善这一声喊,虽然是疑惑,但动作先大脑快一步,在她冲出去的那一刹连忙抓住她。 惊鹊还未接近祁山,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胸口莫名就被一把利刃刺穿,然后栽倒在血泊里。 赵元善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不敢相信惊鹊又一次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与前世那次皇宫行刺惊鹊为护她而中刀相差无几。 “惊鹊!”赵元善狠狠甩开裴敬甫的手想去惊鹊身边,刚挣脱开,裴敬甫便又重新抓住了她,钳制住她的双手将她拉了回来。 “裴敬甫,你松开!”赵元善心中又悲又愤的踢打裴敬甫,她本以为避开了入宫为妃那条路便能躲去一些是非,惊鹊就能一直好好的,可没想到,惊鹊竟又这样快的离她而去! 裴敬甫忍住被她踢得那几脚,沉声提醒:“那不是真的,这只是幻术!” 三途门被江湖人士视为武林毒瘤,不仅因其门主百里伤行事狠辣残忍,更因门中之人研习歪门邪道而为人不耻。裴敬甫小时候在三途门一直不屑巫术幻术这种蛊惑人心的东西,自入了赵震麾下在锦衣卫任职,也便是五年前,他彻底与三途门断绝了关系,没有再回去过一次。这几年三途门逐渐沉寂,只是今日祁山突然出现,他没有想到他居然研习了这种蛊惑人心的幻术。 只是一开始他并没有明白过来,就入了祁山的道,入了这幻境。而赵元善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和抵抗,从她刚才的反应,八成是开始出现幻觉了。 没有防备心志不坚的人,在这样的幻境里,心底深处的脆弱和恐惧会被扩大,从而变成一张无可逃避的网,直到将自己束缚而死。 惊鹊死了,赵元善根本无心听裴敬甫的话,狠狠一脚朝他下盘踢去。裴敬甫眼疾手快侧身躲闪,手里的力道不经意一送,赵元善趁机挣脱,转身朝惊鹊奔去。 身后传来裴敬甫一声喊:“不要过去!” 赵元善还未奔到惊鹊身边,躺在那里的惊鹊突然如寻芳一样,化作碎片消失不见。 四周景象瞬间四分五裂坍塌重合,重合之后,已不是裴敬甫,而是令她极其熟悉再也不愿意回到的绮华殿。 依然是下着雨的立春之夜,她惊愕的重新站在殿门口,回头,宫闱尽头缓缓走来一人,眨眼之间,又来到她跟前。 是中年的杨佑,身着黄袍,提三尺浸了血的长剑,冷漠的看着她。 赵元善不禁退后一步,这突如其来的场景让她茫然之余惶然无措,退后绊到在踏跺之上。 “元善,轮到你了。” 杨佑的剑缓缓举起,赵元善惊恐的坐在地上退后,“你别过来!别过来!” “你以为重来一回,就能逃脱了吗?元善,之前那样爱朕,怎么说不愿入宫就不愿入宫了?” “你走开!走开!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是你欠我父亲的!” …… 裴敬甫错愕的望着独自坐在地上自言自语,模样惊恐的赵元善,听到她的话,眉头狠狠蹙起。 祁山瞥了一眼坠落自己幻象里的赵元善,重新望向裴敬甫:“裴敬甫,能抗下这幻术,你倒是又令我开了眼界。只有足够镇静的人才不会轻易坠落深渊,不过眼下看来,这位太师千金对你来说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裴敬甫眼底覆了一层阴鸷,语气冰冷凌厉:“三途门的事情,与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关系?祁山,这几年,你居然达到了只能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开刀的地步了吗?!” 祁山对裴敬甫这番话略感惊奇,“呵,裴敬甫,你居然也会说出这等怜香惜玉的话?手无缚鸡之力?在你我二人眼中,不是向来只有强弱之分?蝼蚁一般的弱者,生死存亡,又有何干?况且——我可没有主动对她做什么。” 裴敬甫握紧手中佩刀,蓄势待发。 虽然没有接触过这等歪魔邪道,但在三途门那几年,对这南域之地的幻术还是略有了解。 任何致人产生幻觉的邪术,都有一个介质。而南域幻术最主要依靠的便是一种用霍火草制成的烟香。 关键点,在祁山身上。 “你最好收起你这套歪门邪道。”裴敬甫沉着嗓子警告。 “不然,你要如何?”——出关之后,按照百里伤的命令做完一些事情之后,他第一个想找的便是裴敬甫,想一雪当年旧耻。 话音一落,对面的人便已抽刀而来,身手迅疾如风,祁山脸色一凛,及时取出背后藏在衣袍下的剑相迎。但裴敬甫刀法很快,招招狠厉,他接的有些吃力。 即便过了五年,裴敬甫不管是身手还是刀法,都没有丝毫的退步。相比当初,甚至更多了几分沉稳。 裴敬甫不是一个喜欢费唇舌之人,他更喜欢用行动解决。他不清楚赵元善心底的恐惧和脆弱,但迷失在自己的幻境,最后结果只有死。 他必须要尽快解决祁山,将赵元善拉回来。 几招下来,祁山虽然应对有些吃力,但与裴敬甫相比,不相上下。 裴敬甫明显感到他武功的进步。看来这几年,祁山没少对自己下功夫。 祁山今夜本意只是来试探裴敬甫的底,并不是要与裴敬甫生死搏斗,何况他根本不能轻易的杀死裴敬甫。 而裴敬甫在与祁山交手的过程,注意到了他的那柄剑。 只不过两眼,他就已经认出了那把剑。 裴敬甫的刀法很精准严密,几乎没有什么能让人进攻的空隙,不过祁山还是抓准了一点空隙,与裴敬甫分开。 祁山知道方才裴敬甫错出的那点空隙是因为什么。 “裴敬甫,你对这太师千金也并非是不在乎,不然刚才,也不会不顾念同门之情下死手了。”祁山道,“赵震可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管的太多了!”裴敬甫再一次瞥了眼他手里的剑,“是你杀了右军都尉和都察院的副都御使?” 祁山承认的倒是快:“没错。”他轻嗤,言语中尽是不屑:“不得不说一句实话,你们朝廷的这群人,不管是六扇门还是锦衣卫,不过都是群摆设罢了。师父他老人家担心朝廷办案不尽心,特意又让我为你门送上了一份礼。” “你是什么意思?” 祁山没有再多说,“明日你便知道了。”他最后瞥了一眼还沉浸在自己幻境中的赵元善,身形一晃,翻过屋檐踏月离去。 祁山离开之后,周围弥漫起一阵薄雾,少顷,薄雾散去,死寂的裴府恢复了正常。 掉落在地上的灯笼完好无缺,赵元善坐在地上,瞪大的眼,像是看到了一件极其残忍令她痛心的事情一样,微微张着唇,眼泪如断线的珠子顺着煞白的脸滚落。 裴敬甫觉得奇怪,走到她跟前,“赵元善?” 赵元善像是在看着他,又不像。裴敬甫脸上划过一丝疑惑,难道她还没有从幻境里出来? 赵元善浑身颤抖,整张脸哭的煞白。 裴敬甫伸手慢慢碰她的肩,语气缓和了几分,生怕惊扰了什么一样:“赵元善?你……” 当他的手碰到她那一刹那,赵元善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他的脸上,只是当她看到他那一眼的时候,突然瞪圆了眼,眸底恐惧逐渐被一股恨意蔓延。 顷刻之间,裴敬甫的佩刀突然被赵元善拔了出来,然后狠狠的朝他砍去:“裴敬甫,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