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顾谈礼脑中出现了无数种猜想,每一种都让他毛骨悚然:“你们是在哪儿碰见他们的?那个小爷身边有没有跟着什么丫头姬妾?” “丫头倒是没有,那位公子倒是痴情的很,身边只有一位娘子。”那小厮仍旧战战兢兢的,不敢多答。 顾谈礼见他一副看见阎王的表情,只好将紧绷的肌肉放缓,挤出一张笑脸:“还不快去请这位小哥到屋里坐着,上杯茶!” 这小厮便震惊地看着顾二爷带着让他有些发麻的热情,仿佛之前可怖的人没出现过一样,将他请进了正房,香茶点心如同流水一般送上来,顾谈礼还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吓得他连忙从半坐着的矮凳上面弹起来,双手接过去,坐立不安。 “小哥可方便跟我说说那位故友的状况?”顾谈礼摆出最温和的口气,唯恐唬到了这个小子。 “二..二爷不必客气,”小厮被这前后的反差吓得结结巴巴,猛喝了两口差,才整理好思绪,跟顾谈礼仔细说起来:“这位公子名讳是赵青,也是京城人家,自小读书,一年前才去出去,半路上碰见贼人,钱财都没了,才留在那个地方,碰巧让我家公子撞见了,说了一遍才知道是故交,因此问一问二爷,若是真的,也是我家大爷的朋友,就一并回京了。” 卫修特地嘱咐不得说阿窈江素素二人是在库房里头被当贼拿到的,怕损了顾二爷的脸面,因此小厮并不敢提实话。 “你刚才说他还有个娘子......”顾谈礼显然更想让他说说江素素。 “这位娘子姓孙,生得像个仙人似的,听说性格也是极和顺的,温柔贤惠,也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这位爷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宝贝一样捧着。可惜身体不大好,三天两头就要病上一回。” “这位娘子生得什么样子?相貌如何?闺名叫做什么?”顾谈礼仔细追问。 这个小厮见他的话题只绕着这位姑娘,不由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小人只在二门外当差,这位娘子是内眷,也只有里面的姐姐才近一些看过,小人并不知道,说得太多也不合规矩。” 所以你一个长辈,惦记着别人家的小媳妇更不合规矩吧? 顾谈礼也察觉出自己的急切有些不合时宜,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既然这位娘子姓孙,若果真是多病,又生得好,便无疑是我一位好友的女儿了。” 小厮这才恍然大悟。 顾谈礼跟他打着哈哈:“这孩子还是我小的时候见过两次,自从出了嫁,也就少见了。谁知和她夫婿碰上了这样的事情,怪道我听着赵青这个名字怪生的,想必就是她的丈夫了。” 小厮得了准信,便也松下一口气,对主人也有了交代——毕竟谁的府上住着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心里都不安稳,如今便可以放心回话了。 顾谈礼这一回说到赵青二字,忽然心里一动,可不是比赵清窈就少了一个字么! 没错的!准没错! 他几乎要放声大笑,忽然一瞥,看见那封被他压在耳环底下的信,赶忙一下子扯出来刷得撕开,熟悉的字映入眼帘,让他眼眶一热,眼前一片模糊。 “顾二叔:六载不见,不知是否康安?常忆昔年,二叔与父亲举杯谈笑,犹在昨日,元夜看灯,猜谜制谜,曾力压众人,赠愚侄兔灯一座,其栩栩如生之状,至今犹存,每想与叔把酒畅怀,奈如今相隔千里,因有奸人作祟,而致此时流离,幸遇卫家二公子,不计前嫌,愿予相助。惟愿京城再遇之时,得与叔相见,再叙别情。侄顿首,祝康安。” 字字句句皆无比正经,但是顾谈礼却仿佛看见了灯影里那个那个小姑娘,噘着嘴跟他撒娇:“二舅,我不要那个,我就喜欢这两只兔子灯!” 元宵的灯谜全凭各人本事去猜,顾谈礼最是心爱这个外甥女,只要一看她清亮亮滴溜溜转的眼睛便毫无办法。只能舍命陪君子,搜肠刮肚使尽了那些学得不怎么扎实的典故,才磕磕巴巴地猜对了其中一个灯谜。 然而另一个,任他抓耳挠腮,却总也想不出四书里那一句话应了这个谜面,一时间恨不能重新投胎再去读一回书,不然要这拳脚功夫何用? 结果还没等他憋出下一个答案,那只最精巧的兔子灯就被拿走了,他怀里的阿窈眼馋地盯着那盏灯,眼里蒙着一层水雾,一直看到拎着它的人都走不见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对不起阿窈,舅舅太笨了,回头再给你做一个,比这还大还好看的,好不好?”顾谈礼可怜巴巴看着她,生怕这个小祖宗会哭。 “谁敢说我阿舅笨?”小女娃又撅起嘴,神气地说:“我阿舅是天下最聪明的!” 顾谈礼大笑,果然回头亲手给她做一个会动的兔子灯,然而就算再精心,手艺仍然差得可怜,糊灯笼的纸都没黏匀实,他本是要悄悄藏起来,却不料被这小丫头看见之后,直接宝贝一样搬了回去,谁都不让碰。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小丫头,前一天还跟他闹着要一个新做的花灯,说新年新气象,花灯也要换一换新朋友,第二天就消失在了灯会的人潮里,再也看不见了! 顾谈礼捂住眼睛,手心里的眼泪滚烫,一直热到心里,却又不住得泛出喜意,让他低低地笑起来,渐而朗笑,渐而大笑,眼角的泪却越流越多,忽然呜地一下哭了出来。 外面的丫头听着里面又哭又笑,实在是怕人,也不敢进去,只守在门口,一直到深夜,才看见顾谈礼迈步出来,眼睛红肿着,嘴边却带着笑,连脚步都去了暮气,变得轻快起来。 “卫府的小厮呢?” “因着卫家二爷那边要信急,只歇了一个晌午就走了!” 顾谈礼眉头一皱:“你怎么不早说?”说罢,旋风一样转到门口,忙着让人备马:“收拾几件衣服,带两个可靠的人,跟我一起走!” “二爷!二爷?这大晚上的,您要去哪?外头还下着雨,您......” 丫头无奈地看着顾谈礼的背影跺脚,但却也没有多少沮丧,毕竟,连府里的老太太都管不住这位爷,她也只是尽尽奴仆之责劝一劝罢了。 但是以为顾谈礼只是又要趁兴雨夜练剑的丫头稍后便收到一个消息:他要出远门,去哪里?蜀地! 这还了得?天雨路滑,出个好歹怎么办?丫鬟慌忙去追,却连顾谈礼的背影也没逮着。 他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然而,正应了一句话:欲速则不达,他拍马追赶,本以为第二天就能追上了,却不料雪越下越大,把他们堵在了最难走的那一条山道上,一耽搁就是好几天。等他们到了地方,找到卫府,却得知,卫修一行人早在三天前就走了。 当接到让他速速回府的消息的时候,卫修也是懵逼的。 他好不容易走了一路,没想到今年的南方一点也不比北方暖和,反而是一点点浸润到骨头里面的阴寒,让他很不舒服,而今好容易熬到了这儿,打算好好在屋子里窝上一两个月,等春暖花开,再赏过花,趁着不冷不热的时候再走。 结果没落脚两三天,你告诉我又要我回去? 这个流氓的行径让一贯温文尔雅的卫修都忍不住要爆粗口。然而下一秒,他就不得不庆幸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一句混账了,因为来人焦急地给了他一个不得不回的理由。 “二老爷病重,让大爷速回!” 得!老子病重,还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更光明正大了?李妈妈没法,张罗着把东西重新锁起来,再从之前挑的人里面留几个靠谱的,把之前那群只会磕牙说闲话的管事婆子给换了。 “那个赵相公要怎么办?” 卫修揉揉眉心:“带着吧,现在下大雪,平安估计困在哪儿回不来了,我看那两个人近来也安分,就带了回去吧。” 李妈妈却不大赞同:“大爷心善,自然是好的,但总是来路不明,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他说的山贼我让人去查问了,今年夏天出的事,城里都听说了的。另外我也跟他聊过几回,京里的东西他都知道,官话说的也正,显大约只有从小长在京里,才有这样的口音。咱们一行人十几个侍卫,便是看得严了一些又能怎么样?还有一宗,若他真是恶人,留在这里,我反倒不安,还不如咱们带走的好。” 李妈妈想想体型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阿窈,又想想大病初愈弱不禁风的江素素,也就点了头。 她大概不知道,卫修是存了私心的。他先前只是好奇,也是试探,才去找阿窈聊过几次,结果竟然如同找了一个投契的兄弟一般,两人说起话来,惺惺相惜,因此就对她们多了一些信任。 阿窈:喵喵喵? 她只是心存愧疚,便多花了一些心思陪着这位少爷聊天罢了呀! 然而此时她心焦的是另一件事:滚滚还不见踪影!她们怎么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