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熟悉的一声响。陈蒹的动作比意识更快反应,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掏出手机,滑屏解锁,果然是“您收到一条微信消息”。点开再看,好友“贺老师”头像上已经冒出了一个红色的圆形“1”。 “怎么样?我们的新家。” 他传过来一张照片,但是这里早已远离候机大厅,wifi信号微弱,加载得很慢。陈蒹突然觉得有些烦躁。等图片慢慢变清晰,才发现是之前他们一起去宜家选的那张原木双人大床,已经搬到了学院路的新房子——不同的是,床上平平整整地铺了张素白床单,留下足够空白,让日影散漫地漏下来;床单的一角以黄色针线绣了两只正在亲吻的小鸭子,活泼可爱,生趣盎然。 “挺好的呀。我在飞机上,到了再聊。” 微信聊天界面上,左右两边两只手的情侣头像遥相对应,拼起来恰好是一个爱心。她恰好又听到即将起飞的提醒,趁机善意地敷衍过去。 陈蒹一直不敢相信,她竟答应了大学同学江喻一件如此荒谬的事——抛下自己的未婚夫贺老师,乘坐12个小时的飞机去印度洋上的小岛国,陪江喻去见她的哥哥,共度圣诞节。她只记得那一天,她满怀期待地告诉江喻会准时赴约后,才想起这边的安排:他们明年一开春就结婚,所以前几天已经答应了圣诞节和他一起搬家,把结婚的各类事项都确定下来。陈蒹向贺老师说明了情况,他表示也能理解,只是目光像一声风中的叹息。 临行前一天,陈蒹开始莫名紧张起来,在贺老师书房墙壁上的亚洲地图,找寻“斯里兰卡”国家的身影。“印度洋上的泪珠。”她轻吟着从书中查到的斯里兰卡别称,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浮动着微妙情绪的比喻;她回头,贺先生仍低首批阅着学生的论文,那份认真让她不忍得去打扰。 她的座位靠窗,是贺老师订的票,正好能观赏飞机在蓝天白云上空飞行的景象。旁边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捧着平板上的赛车游戏,哭哭啼啼地拒绝关机。电子音和孩子的叫声吵得她愈加心烦,什么兴致都顿失;直到后座的妈妈说了句什么,又过了一刻钟,男孩才不情愿地将平板收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飞机终于起飞。 她向座位里缩了缩,对着机窗发呆。窗外,北京的道路和城镇都逐渐凝成脚下的线与点,而自己正如云中的鸟,拔地而起,无有归途。连续12个小时在拥挤的座位中不得动弹,她倍感煎熬,疲惫却无法休息,手脚脖颈都酸困得厉害。她半睡半醒,似乎做了梦,还是个并不轻松的梦靥。只依稀记得,某一天清晨起床拉开窗帘,雪白漫了光秃秃的灰黑色枝桠如画。那个画面,她是熟悉的,熟悉到不愿提及。 终于,飞机开始在宽阔的跑道上滑行,停稳。机场走廊透亮的弧形玻璃,为满足她的好奇心提供了优渥的条件。这里与南方的家乡一样,蓝天一望晴好,阳光明媚灿烂。然而分明又是不同的,深眼窝棕皮肤卷头发的旅客来往穿行,海关人员用带有印度口音的英语询问人们;走廊尽头正中,一座金色佛像,双腿交叉盘起,双手合十,阖目微笑面对如织人流。新奇的一切,让人情绪莫名开朗起来。 到达口的栏杆外站着许许多多焦灼等待的人,一张张牵挂或重逢的面孔,让她陡然有些恍惚。打开手机,终于,接二连三的短信提示音把陈蒹从恍惚中震回神。她将短信发给远在中国的“爸爸”“妈妈”“贺老师”,告诉他们自己已安全到达,请放心;还半开玩笑地给贺老师发了信息,担保自己外出动机积极向上,只是想出去散散心,绝对不是去逃婚的。 才走几步,背上、额上、面上已覆了薄薄的一层汗。在北京秋冬季时高领毛衣和呢子风衣的标配显然是不能应付这样的气候。陈蒹排队领了行李箱,从外层抽出事先备好的棉麻长袖衫和长裙,钻进换衣间;再出来,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情也轻快了起来。 “你好,我是江喻的哥哥,在到达口接你,穿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了信息。 她没有再细想,也不再往下翻,就着来信号码回拨过去,绵长平稳的几声“嘟”之后,她稳了稳呼吸,道。“您好,我是江喻的朋友,陈蒹。抱歉,我不知道您人在哪里……我现在就站在到达口,穿着白衬衫,深蓝色裙子,您能看到我吗?” “好的,你稍等下,我就在旁边,马上过来。”耳边通过电话落开一朵低沉磁性的男声,唇齿发音间卷着浓郁的荷尔蒙气息。陈蒹不由愣了片刻,电话里却响起短促的忙音,那个声音立刻从她身后传来。 “嗨,陈蒹,我是江哲。”她回神转身望去,不用刻意寻找,几乎是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江哲;身形高大颀长,极为显眼,一米八几的个子,五官挺拔得像混血;他眉目里的那份意气潇洒,与贺老师的谦容稳重迥然不同——健朗英俊。他以右腿为支撑,向前半伸着左腿,整个人都往后稍倾,十分悠闲自在的样子;一只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一只手高高扬起,向她招呼着。 科伦坡灿烂肆意的阳光透过机场的透明玻璃,像一支笔,在他半旧的白色T恤上落下细碎斑斓的光影,牵连上他小麦色的皮肤,牛奶色的牙齿,和棱角分明的脸。 她想起了乔如,她和江喻的大学同学。江喻曾经说过,乔如在追求江哲,所以才选择在美国读研,陈蒹不信。乔如自幼是学霸加美女,二十多年来,追她的人简直可以从长安街的这头排到那头,而她自己也眼光极高;而今却在一瞬间突然明白,乔如放弃二十多年的矜持与骄傲,赶赴大洋彼岸,去皈依这个人的原因。 陈蒹蓦然抬起头,一时有些恍惚,努力向他很客气地一笑,恰到好处,舒朗自然,却带着一点点的疏离感。“你好,我是陈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