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样子太认真。
楚卿看着他,不由怔忡。但只有一瞬,怔忡已云散。她更加气恨了,好像刚才的怔忡,不过一时恍神。
这叫什么话?!
他不答应?他凭什么说这话!
复国是她的,报仇是她的,生死是她的,一切后果是她的。
她是局中人,不论成败,她理当承受。
可百姓无辜!
皇室的权力之争,不该殃及百姓。
百姓不是士兵,他们老实耕织,支撑一国衣食,从不沾沙场,更不该牺牲!
身为皇族之人,遇事不能护佑子民,反驱无辜子民去死?
这叫什么道理?!
他说得轻巧!
一句他不让她死,就让百姓死?!他有什么资格?!他有什么权力?!
他凭什么这样做!
她越想越恨,几乎两眼冒火。
他不由叹口气:“我明白公主恨我。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公主如想复国,我这样做就没错。”
没错?
屠刀挥向百姓,这样还叫没错?
她气炸了。
“公主殿下,我换一个问法。”他看着她,正色问,“在公主心目中,皇长孙与百姓,孰轻孰重?”
问题忽然一变。
这一问入耳,显儿的样子浮现,她不觉神色一缓。
“公主若不在了,皇长孙何去何从?”他轻轻叹,轻轻道,“没有了公主,皇长孙便什么也没有。一个八岁孩子,又能做什么?领袖暗部?当然不可能。报仇复国?更加不可能。皇长孙唯一能做的,只有沉浸于仇恨,孤独长大,孤独一生。在孤独中咀嚼仇恨,在仇恨中加深孤独,反复沉沦,至死方休。公主殿下,这是你想见的么?”
不是!
她顿觉悲哀。
“为了皇长孙,公主不能死。你报仇复国,不正是为他?你自觉有份责任,要为楚氏除逆,护持皇长孙登基。此事并不容易,为了成功,总会有牺牲。公主一直知道,不是么?”
是的。
她一直知道。
可凡事总有底线!为了复国,要舍弃百姓?没有百姓,还成什么国?
一个弃民的国,岂可谓之国!
“我知道公主爱民,但你是真的爱民么?”他看着她问。
她一愣。
当然是真的!这还有假装?
“不好懂?那我换个问法。”他一笑,又问,“皇权与百姓,在这二者之间,公主更重视什么?”
更重视?
自然一样重视!
“不会一样。”他深深凝视她,像看入她的心,“公主殿下,也许你没发现,也许你没想过,但轻重之别早有,只是你不觉得。”
她不由错愕。
轻重之别早有,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以皇权为重,那么为了争权,自然不惜一切,这个无须多说。如果以百姓为重,就该为了百姓,同样不惜一切,甚至不惜皇权。公主殿下,你能做到么?你也了解楚煜。他虽然弑君,虽然篡位,但他心系陈国,勤政爱民。如今在他治下,国无动荡,民无饥荒。这样安居乐业,不正是百姓之福?真以百姓为重,就该成全百姓。放下仇恨,放下皇权,袖手社稷之外,看楚煜的太平盛世。公主殿下,你能否做到?”
他的话如针,一针扎入心底。
她的心一缩。
这一问太锋利,几乎割伤她。
她能否做到?
做不到!
楚煜的太平盛世?她怎么看得下去!
大殿的龙椅上,本该坐的父皇!即使父皇不在,也该皇兄坐上!皇兄若也不在,只能显儿去坐!
绝不是楚煜!
父皇死了,皇兄死了,死在她面前。血染红了净室,她一生不会忘记!她要报仇复国,她要匡扶正统!
是的,她要。
她经常告诉自己,她挥师讨逆,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
可真的是这样么?
如今这些表象,被他一语点破,最终剩下什么?
私心!
对皇权的执着,对身份的执着。一切说到底,都只为自己。
她的仇恨,她的身份,从来与人无关。一场名正言顺的讨逆,到底是为自己。
说什么血脉正统,除了她自己,哪个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