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神色复杂的回过头看了陆相宜一眼,那眼神让陆相宜莫名的有些不适,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陆相宜微微转头给了沈贵妃一个眼神,沈贵妃微微笑了笑,仪态万千的走了上来,娇嗔着向皇上告退,然后携着陆相宜离开了含凉殿。 一回到沈贵妃的凤翔殿,她便立刻挥退了众人,拉了陆相宜在榻上坐了下来,笑着问道:“那边正热闹着呢,干嘛不看完了再走啊?” 陆相宜将茶饼撵成细沫放入兔毫盏内,一边拎起小炭炉上的银质鎏金梅花水壶,冲了杯茶递给沈贵妃,一边说道:“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还留在那里做什么?”她顿了顿又说道,“况且太子这一次不过是举荐失当,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全看皇上的态度。可皇上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儿子,他也是当今太子,魏王的父亲,皇上不可能真的处置了他。让他跪了这么久就已经差不多了,何况魏王都千方百计的赶回来了,他怎么也要给他这最疼爱的孙子一点面子吧。我们在那里,皇上倒不好找台阶下了,那我们又干嘛要这样费力不讨好呢。” 沈贵妃显然不大满意,“淹了七个县,几百万的灾民,三十多万顷的良田,他这样跪一跪就完了?” “娘娘,您这茶具该保养了啊,都有一股钝气了。”陆相宜答非所问的说道。 “我不善此道,平时都懒得动弹,你这套东西别人又不敢动,想要它没钝气,自己跑勤快点吧。”沈贵妃挑了挑眉,笑着说道。 陆相宜摇了摇头,说道:“说到底河道监察是李敬,去年这几个郡县的大堰口也都是他监管修建的,现在每个堰口都决了口,能够追究的除了他也就几个县的县令,大不了再加上那两个州的知府,再往上一步都非常困难,又能够追究太子多大的责任呢?”陆相宜端起茶杯轻轻的闻了闻,问道,“这是什么茶啊?” 沈贵妃笑着摇了摇头,“你这鼻子啊,这是新罗新进贡的茶,你尝尝喜不喜欢,喜欢的话等会儿出宫的时候带点去。” 陆相宜呷了一口,淡淡的说道:“还行,味道虽清但够纯净,而且还带有一股兰花的香味,不错!” 沈贵妃也跟着呷了一口,说道:“这场水患虽是天灾可更多的是人祸,难道就这么算了?太子他难道就一点不知情?” “娘娘!”陆相宜轻声呵道,“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要胡说!” “我知道,我也就在你面前说说而已。”沈贵妃轻笑着,说道。 “其实太子虽然无能懦弱,但还不至于如此荒唐,他肯定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可几个郡县的堰口全部决堤……他太子殿下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也没有那么大的胆量。”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沈贵妃略有些吃惊的说道。 陆相宜吹了吹杯沿的浮沫,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这个时候进宫啊?难道真的是单纯的进献《江山胜览图》?”沈贵妃有些疑惑不解。 陆相宜勾唇一笑,“那《江山胜揽图》若没半分功用,岂不枉费我劳心劳力了大半年的时间。” “你这样做单纯是针对太子?” “不是针对,只是提个醒而已。”陆相宜突然想起一件事,放下茶杯,问道,“对了,我听说皇上让娘娘您帮魏王选妃,是真的吗?” 沈贵妃闻言立马点了点头,“对,你说皇上他在想什么呢?让我给魏王选妃,我怎么觉的这么不踏实呢?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陆相宜一时也给不出答案,摩挲着茶杯细细的思量了半响才说道:“那娘娘您就认认真真的给魏王殿下选一位好妃子吧!” “啊?阿妩,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啊?”沈贵妃一时有些不解,连忙追问道。 “皇上大概是真的想把魏王的婚事交托给娘娘。”陆相宜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可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怎么可能!这两年来姐夫和太子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皇上怎么可能放心把魏王的婚事交托给我呢?”沈贵妃疑惑的问道。 “可他更不放心太子和太子妃!” 殿内一时间非常安静,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皇上他……” 陆相宜又重新给自己续了一杯茶,低声说道:“皇上对太子的顾忌和不满根本就已经摆到了台面上了,如果把魏王的婚事交给他们,等于让他们又拥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同盟,皇上又怎么会放心呢。” 沈贵妃愣了愣,有些迟疑的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我要给魏王选个什么样的王妃呢?” “皇上既然已经把事情吩咐下去了,礼部过段时间会将所有适龄闺秀的名册送到内侍省,内侍省肯定会先筛选一遍,呈到你这里的名册肯定是家世背景都非常好又让皇上很是放心的人。毕竟李进忠跟了皇上几十年,能一直屹立不倒自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很清楚魏王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自然也明白这个魏王妃的分量,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陆相宜一边说一边理了理衣袖,“所以您只要从这里面选一个性情品性都十分不错的女子作为魏王妃,想必皇上也挑不出错来。” 沈贵妃有些犹豫,“这样选出来的王妃会不会对姐夫很不利啊?” “小姨。”陆相宜握住沈贵妃的手,轻声的说道,“皇上最近的身体很不好,这大概也是他急着想为魏王选妃的原因。倘若……有个万一……你在宫里我们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护着你。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魏王能念在他小的时候你照顾过他的恩情,能够护你周全。” “而这一次为他选妃,你可以选择在合适的时机问问他的意见,适当的多释放一些善意。我虽然因为与他立场不同,总是针锋相对,但他的秉性我还是了有所了解的。” 沈贵妃呆呆的坐在那里,好半响才问道:“你一直让我不要参与到前朝之事中,尽量对魏王抱有最大的善意就是为了……将来……” 陆相宜点了点头,看着她恍惚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 沈贵妃出身吴中沈家,而沈家则是江南地区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在江南地区一直流传着一首歌谣:金鹅鸣,沈氏兴,代代出公卿。 从前朝到大梁这百余年间,沈家文臣武将辈出,荣耀非常。 沈贵妃之父,陆相宜的外祖父沈括曾官至尚书左丞,太子太傅。一直都想致仕云游天下,却几度被先帝驳回,当今天子登基后又委以重任,后来几经波折才得以荣归故里。 离开京城时,沈贵妃不过五岁的稚童,对京城的记忆很是模糊,伴她长大的是江南旖旎的山水,朦胧的烟雨和婉转的小调,她在那里度过了她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 父母恩爱,姐妹情深,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可老天爷总爱在完美之上留有遗憾,而沈家人最大的遗憾便是沈夫人未能为沈家添上一个男丁。 姐姐远嫁后,沈姑娘本打算招赘入府的,却没想到一道圣旨将一切都打乱了,她背着父亲的嘱咐母亲的眼泪踏上了北上的马车,进了这重重深宫,成了金堆玉沏的笼中雀。 陆相宜又陪沈贵妃坐了一会儿,见时间不早了才起身告退。 出了凤翔殿,往南走了几步,陆相宜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挂在殿门上钟灵毓秀的“凤翔”两字,忍不住一阵心酸。 凤翔……凤翔……被困住的凤凰又如何能翱翔蓝天呢? “大小姐?”凤翔殿首领太监张程前小心翼翼的唤道。 陆相宜回过神来看了张程前一眼,略思量了一会儿,往前走去。 张程前心里一咯噔,一边跟了上去一边思索着自己最近干了些什么,可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他焦躁不安的时候,陆相宜望着不远处嬉闹着的几个年纪尚小的宫女,低声问道:“听说王婕妤身边的宝珠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张程前见她是问及此事,心里稍定,连忙回道:“是的,王婕妤之前将此事瞒得是滴水不漏的,直到都满了三个月了才在皇上跟前露了出来。” “太医怎么说?”陆相宜思索片刻立即问道。 张程前立刻答道:“太医说脉象平和而有力,胎儿很是健康。” “知道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了吗?” “太医说时间尚短,号不真切,还需多等上少许时日。” 陆相宜点了点头,良久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冷冷的说道:“无所谓吧,就让她安安全全的把孩子生下来吧!” “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张程前愣了愣,“那王婕妤有了这个砝码,那不是就要压过我们贵妃一头了?” “是谁的砝码,这个可不由他们说了算!”陆相宜低头看着手里随手摘下的秋菊,低声说道。 张程前人精似的,立刻明白了陆相宜的意思,连忙点头应了下来,只是微微有些疑惑的问道:“大小姐既有这个打算,怎么不和我们娘娘多说说呢,也免得我们娘娘为了这件事伤心难过好一阵儿了。” “呵呵~”陆相宜轻笑了两声,“以皇上目前对娘娘的紧张程度,她闹一闹不见得是坏事。毕竟男人嘛不能一直顺着毛摸,偶尔挠他一下他才会更在乎你。不过你要多看着点,不要闹过了。” “奴才明白。”张程前立刻应道。 过了长春宫出了文昭阁,宫门在望,陆相宜却碰上了从东宫出来的魏王萧衍。 陆相宜叹了一口气,这老天爷可真是够讨厌的啊,就不能让她安逸那么一会会儿吗? 她理了理衣裙,认认真真的行了礼,“相宜见过魏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