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里的集市逢十开一次,除二月外,每月开三次。便是每日如常读书习字,初十这天,温暖将先前给阿爹看的那张图教给肖氏,请她送完腌菜之后帮忙问问铁匠能不能打出来。 吃过饭后,温暖就到塾中,顾衍和赵青岩早就到了,得知书塾辰时便开门,顾衍每日也会早早就到。 庄博文一见她来,就赶忙从隔壁屋中跑回来,没办法,几个同窗,温暖,赵青岩,顾衍,程小宝,一个比一个刻苦认真,他也只有找周大娃他们玩。 进屋,坐下,拿书,盯着。四步走的如此熟练,几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小胖子精神上好,一点都不像熬过夜的样子,温暖挑挑眉,走到他桌边,“嘿,庄博文,十遍,完了没?” 上回夫子给他点了三篇句读,他本来像以前一样不放在心上,没事了才拿出来记记,却不想刚过五天,夫子解疑之后竟突然要考他背诵,然后,他这才记起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的《中庸》,结果当然他一个字背不出,夫子没生气,微笑着罚他抄写十遍。 咬牙抄完,然后又愉快的抓鱼逮鸟爬树弹石子…… 不幸的是,阿爹昨天又突袭了,结果是庄博文被罚抄写二十遍。 “都抄完了。”庄博文伸手点了点他桌角摆着的一沓纸,“小菜一碟。” 三篇二十遍加起来至多也才六千字,若是对于顾衍或赵青岩,自然是小菜一碟,但小胖子写字她见过,一笔一划,若要写的规整,速度慢的出奇。 “诺,你看。”庄博文一脸得意将纸递过来。 温暖接过,才翻了两页,就看出不同,字形倒是一样,就是一篇的字大小不一,一篇每个字都差不多大,再翻,果然每一篇都是,显然是找人代写的,最主要他还聪明反被聪明误,把自己写的和别人写的差着放。 仔细一看,小胖子眼睛底下确实没有黑眼圈。 庄博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在看什么?”难道他脸上不小心沾上墨汁? 温暖把抄写给他,神秘一笑,“我观你印堂发黑,此乃大凶之兆。”直起身来,一边往自己位置上走,一边道:“不交抄写可破。” 庄博文眼睛一瞪,“你看出来了!?” 温暖点头,庄博文惊讶,他自己都看不出来,正想问问她怎么看出来的,余光一瞟见温故知进来,他赶忙转过来坐好,低头又看见桌上的抄写,一把撸下来塞到书箱里。 温故知如平日一样,先讲半个时辰课,然后为几人解疑。预料之中的,解疑之后就问庄博文:“可将抄写完成了?” 抄写……温暖都能一眼看出他找人代抄,更别说夫子了,庄博文道:“尚未,夫子可否宽限一天。” “可。” 就这一个字,完了?温故知已经转身去了隔壁,庄博文想着这个‘可’字,总感觉夫子说话时意味深长的瞟了一眼他的书箱。 —— 下午,肖氏回来,温暖赶忙跑去问,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不能。 “铁匠说这东西太精细,他打不了。” 程小宝拿过图看了下,“温暖你打这个做什么?” “打来玩。”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有些失望,镇里的铁匠打不了,也没有专刻首饰的师傅,那就必须得去县里,可阿爹要照看私塾,脱不开身。 “谢谢婶子跑一趟。” 肖氏摆摆手:“顺便,谢啥?你们玩,我这还得去洗坛子。” 送出去一车腌菜又收回来一车空坛子,必须得洗一洗才能再用。 见肖氏走远,程小宝赶忙道:“县城的铁匠肯定能打,你可以让跑商的帮忙带。” 跑商的?这个词倒是听字面意思就能理解。 “嗯。”程小宝点头,“李谨峰告诉我的,跑商的来往各地,可以帮忙带东西。” 他奶奶不让他与李谨峰走近,所以才避过娘说。 跑商的大概就是商队了。温暖把图折好收起来,“行,下次逢集就去镇里找跑商的。” 商队肯定不会只走乐湘县这一个地方,要去各地买货卖货,来回起码得两三月,两三月后天气早就转凉,也不需要风扇了。 不过,她还是想把东西做出来。 离下次逢集还有十天,这事就先搁下,她转而问道:“你把论语背下了吗?” 《论语》整本书加起来就一万来字,全背下来花不了多长时间。 程小宝道:“背完了,你呢?” “我也背完了。”她点点头,继续道:“不如我们来接句怎么样?就是我先说一句,你来接,然后你说一句,我来接。” 她确实都背下了,只不过一篇文章能顺着背下来,挑出其中某一句却不一定能接上。 这样接句,互相提问也是她上辈子背书常用的方法。 尚记得那时与前后桌四人,一人拿一把直尺,若谁没接上,就要接提问的人一尺。 嗯,还需有惩罚,温暖想了想,“咱们先去拔狗尾草,如果谁没接上,就要在头上插一根草。” “好!”程小宝跃跃欲试,“我肯定不会被插草。” “等着瞧吧,别高兴太早。” 狗尾草这东西路边一片一片的随处可见,一捋就是好几根,两人各拔一把,选定在书塾中开赛,相对而坐。 我先出,温暖道:“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下句。” 不需多加思索,程小宝接道:“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 “该我了。”程小宝欲考住温暖,想了想,眼神一亮,“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下句。”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一句她上辈子就学过,可谓是印象深刻,然而,这陷阱就在前面的‘多闻’二字,《论语》中有另一句,她背的时候还专门注意了。此时一口答出:“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 嘿嘿,想坑她?没门,第一根草定要插在他头上。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绞尽脑汁想考住对方,但估摸因为《论语》太上口,字数也不多,日头偏西,直至傍晚,第一根草也没送出去。 说了这么久,温暖口都渴了。“行了,我看咱们《论语》没什么问题,下本再比。” 没送出草,程小宝尚未尽兴,闻言便道了声好:“你猜咱们俩谁先被插上草” “当然是你。” “那也肯定是我让着你的。” —— 第二日,温暖一来就被庄博文叫住,“你看看。” 他将一沓纸递过来,温暖挑眉,“你又找人代写的?” “嗯。”庄博文这回自信不会被看出来,昨天他问过温暖之后,回去就叫平安改进了,刚才拿给赵青岩,程小宝,顾衍都看过,他们都说看不出来。 温暖接过翻了翻。 “怎么样?你猜那张是我写的?” 现在每一张纸上的字都是大小不一的,温暖大致看了一下,还真分不出来。她摇头,“我看不出。” 闻言,庄博文便喜上眉梢,看不出来就好。 程小宝道:“我们看不出可不一定夫子也看不出。” 顾衍在后面看见,“费代笔这两日时间,你早就能自己抄好。既不好学,何必来此虚耗光阴。” 说完突然又觉得自己话不合适,顿了一下,补充道:“有这些时间,不如去做些别的事,或许能有所成就,比在此混日子强许多。” 庄博文闻言一摊手,“我倒想,但老爹非要我考科举不可。” 相比起来其实他对赚钱更有兴趣。 赵青岩看见温故知过来,提醒道:“快别说了,夫子来了。” 又是一番讲课,解疑。不等温故知问,他便主动将抄写递上去。 心道:他这次仔细比对过,夫子肯定发现不了。 却看见温故知从那一沓纸中抽出五张。 完了,庄博文瞬间生无可恋。 他是看不出来被抽出来的那五张有什么区别,但他确实只写了五张。 “你下笔没有另一人稳。” “夫子。”庄博文小心翼翼察言观色,见温故知尚未又发脾气的征兆,诧异之余稍微松了口气。“夫子可否不要告诉我爹?” 若要叫他爹知道,必定要禁足几日不可。 “可。” 可?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夫子果真天下第一好脾气。他差点没忍住把笑挂脸上了。却在下一刻,听见头顶传来依旧温和的声音。 “共计三十五篇代写,你背过一篇文章就赎回一张,中秋时还没赎完,剩下的我便交给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