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上缓缓行了两匹骏马。 一匹马上乘了三个昏死过去的男人,脚力再好的马也难免影响了速度,另一匹只得也放慢步伐,悠悠地缀在一旁。 天阴欲雨,路的尽头吹来了傍晚的凉风,湿淋淋的衣裳贴紧了肌肤,言行月有些冷了。 然而她感觉脊背却是暖的。男子温热的体温透过几层衣衫慢慢的传递过来,经过了皮肤,血肉与骨骼,于她心脏处汇聚成一团小小的,暖融融的炉火,来抵御肆虐的冰霜。 言行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另一个人。十六岁那年的皇家围猎,面对野兽环伺的时候,也有一人对她说,没事了,别怕。 同样的温柔坚定。 突如其来的酸涩充溢了心口,在言行月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酸楚的情绪就这样蔓延到眼睛了。 是后知后觉的难过吗?楚云活着时她恨他,死之后却想起了他的些许好来,真是有够虚伪啊。 头顶笼罩的玄色衣裳被掀起了一角,言行月侧头,刚好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瞳。 “住手!”言行月一惊,想到自己满身的湿泥巴,一时间又羞又窘,急忙将衣裳掩起来。她可以穿朴素的衣裙,可以只用束带做发饰,却仍是有少女包袱的,不想被人看到这幅滑稽脏乱的模样。 嵇长风捕捉到她泛红的眼圈,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墨眉微蹙,叹道:“这次是我的过失,不该让你一人留下来的。” 言行月摇头道:“不是的啊,还有五名护卫陪着我……”她话语一顿,想起来横尸乡野的年轻护卫们,心情沉到了谷底。 嵇长风圈紧了手臂,低头道:“我会安排好后续事宜。” 言行月默默点头。 嵇长风沉默片刻,用非常非常轻的声音道:“不会有下一次了,别怕。” “大人,我真的不怕!”言行月紧张道,“下一次您还要找我啊,我一定能帮忙的。”开玩笑,命要保,钱也是要赚的。 “……”嵇长风斜眼儿瞧着她,道:“真不怕?” 言行月猛地点头, “既如此,你来看看这个怪物在案件中充当什么角色。”嵇长风淡淡道。 言行月抠了抠手心,敞开一小道儿缝隙,从罩得严严实实的衣裳中露出一只大而清澈的美眸,纠结地看着趴在马背上的昏迷怪物。 “怎么样,来摸一下?”嵇长风似笑非笑。 言行月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手,屏住呼吸慢慢地伸了过去。 细白的指尖马上要触碰到怪物衣角,却被一只大手截下了。嵇长风讥笑道:“言姑娘真是艺高人胆大。” 言行月干笑两声,将手缩进袖子里,疑惑地看了看被扯掉面巾的黑衣刺客,道:“这当真是我们清晨在黑郊林见过的那灰衣男人?他竟可以变化身型?真是神奇极了……” 嵇长风道:“他早年间曾做杂耍艺人,难免会一些缩骨之类的偏奇功夫。” 言行月道:“头部的骨骼不可以改变,因此我们晨间见到他时才会觉得头身比十分奇怪……?” 嵇长风道:“不错。” 言行月道:“陆家那边的线索基本都出来了……赵青青受宠遭到陈灵璧嫉恨,设计让自己的远方兄长郑欢勾引她离开陆府。赵青青在逃跑途中,不幸遭到人袭击,郑欢一人带着行李跑到了‘祝酒’客栈。而另一面,陆杨氏怕逃跑的赵青青泄露陆家丑闻,于是派忠心耿耿的王怀致去将赵郑二人解决掉。王怀致在追踪之时看到有人已经将赵青青杀害,于是潜入客栈将郑欢掳了出来扔进黑郊林。” 嵇长风笑了笑,道:“与本官所想大致无二。” 厉害了,言行月不禁暗赞一句。她之所以能推测出来,也是通过了金手指掌握了额外的情报,嵇长风在没有辅助条件下也可以,可见头脑是真的很好用。 嵇长风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道:“本官能破案,多亏了言姑娘相助。“ ……对啊,本姑娘就是他的金手指嘛。言行月掩在衣裳下的眼睛弯了弯,语气不禁轻悦起来,道:“大人现下是送我回家吗。” 嵇长风道:“回青岩村也可,回县衙处理下你的衣服也可,看你。” 言行月咬着嘴唇,尴尬地道:“我能否,能否借大人的府邸整理一下,这样回去的话我怕兄长会担心。” 言静庭一担心,往后定不准她再涉险断案了。 嵇长风道:“好。” 最后一丝日光消失在天际,模糊朦胧的月亮不知不觉爬了上来,躲藏在乌云之后,道路昏黑,整段路途却因为好心情变得悠长了。 言行月偷偷掀开衣裳,换换气。 嵇长风轻笑,道:“憋?言姑娘可以将脑袋露出来,本官不看。” 腹黑如斯的人不但会偷看,一定还会偷笑。想到这点,言行月宁死不屈地摇摇头。 嵇长风状似无奈地叹息。 “大人,这三人半路会不会醒来?”言行月问道。 “醒来的话再打晕便是了。”他的语气就像春天的柳絮一样轻。 言行月忍着笑,道:“既然大人有能力制住他们,不若将喜欢蒙面的这个唤醒,我们尽可能多的询问一些原委。” 黑郊林里的两人作案动机确实尚未被知晓。念及此,嵇长风一指点在男人肩井穴上。 伴着一声嘶嘶呻.吟,李旭睁开眼,涣散的瞳仁在几息间再次凝聚起锐利的精光。 他刚要动动腿,却听头顶上方传来一把低磁的嗓音:“奉劝一句,不要做无用的挣扎。” 李旭动作一僵,脑袋朝下,喋喋笑起来:“县太爷可赶救及时?不知道那么漂亮年轻的小姑娘,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呢。” 嵇长风眯起眼睛,道:“抬起你的狗眼,看看挂在你身后的是谁。” 李旭转过头,一颗畸形的头颅随着马蹄一顿一顿地点动着。他满脸惊悚,难以置信,道:“不可能!没有人能抓住他!” 言行月轻笑,道:“一个患了怪病的人罢了,也值得你如此自信。” 男人又僵住了,仰起头看向笼罩在宽大的玄色外衫下的身影,瞠目道:“你竟然没有死!?” 言行月再次露出一只眼睛,昏暗的夜色中,这只眼睛晶亮如星。少女幽幽道:“以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杀死我呢……” 男人像遭受了极大的刺激,口中不住地道‘不可能’,‘怎么会’。 嵇长风道:“你可曾在黑郊林中见过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 李旭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怎么没见过,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我家门口要吃食,我见那书生如此可怜,就请他大吃了一顿!” “然后?” “然后啊,在他吃饱喝足之后,竟然问我黑郊林中有没有丑陋嗜血的怪物出现……”李旭咧咧嘴,“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我只能拧断他的脖子。” “晨间在你家门前,听到的吱呜声就是他发出来的吧。”嵇长风道,“你与他是什么关系?究竟是谁杀害路过的赵青青?” 李旭哈哈大笑,吊儿郎当地道:“即使你身为县太爷又如何,即使你抓住我们又如何?我死也不会开口,你这辈子也休想知道真相!!” 嵇长风悠悠地笑了,双眸散发着同情的光芒,道:“本官有的是法子叫你开口。这世间的事情不是你想隐藏就能如愿的。瞧你也是四十余岁的人了,想法怎地如此天真。” 李旭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铮铮铁血男儿,岂是严刑拷打就会张嘴的?县太爷,咱们拭目以待!” “残害弱质女流和书生的丧病凶犯,竟也好意思称自己为铁血男儿,好厚的脸皮。”言行月戏谑一笑,转而板起脸色,急声道:“你与这怪物是什么关系?是谁杀害了赵青青?为何要削下她的头颅,剥去她的衣服,是为羞辱,还是另有隐情?说!” 李旭一怔,垂晃的胳膊突然被一只柔软的手攥住了! 嵇长风一把将半伏着身子的少女捞起来,恨声道:“言行月,你还来劲了是吧。” 言行月苍白的面容隐藏在玄裳之后,强笑道:“这样多省事儿。” 嵇长风忍怒,道:“哦?犯人肢解女尸的场景也一并目睹了去吧?言姑娘又了解了一项技能,此行不虚呐。” 言行月奇道:“大人好像知道许多事情?” 嵇长风冷笑,道:“我还知道言姑娘的本领,对我不起作用。” 言行月大惊,道:“你如何得知?!” 你若能看穿我是谁,又怎么像这般自然无畏地面对我? 嵇长风闻言不语,沉着脸将头偏到一侧。 言行月狐疑地望了他片刻,见嵇长风没有吐露的意思,只得默默地扭回头。 李旭听见二人你来我往地打哑谜,怒道:“什么目睹肢解场景?你们把话说清楚了!” 言行月笑了笑,道:“就是字面意思嘛。” “真是兄弟情深,你费尽心思为弟弟遮掩保密,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啊……” “……李旭。” 李旭浑身发抖,厉声道:“住嘴!住嘴!你怎么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