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争霆自流放后音讯全无,自然也无人在意。 且说自陈李两家共享灵髓秘方之后,盟约之情得以延续,陈家得李家协助,四方搜寻秘方流失线索。 然而秘密拥有最快的奔走速度,但即使有两家世族紧盯严防,不过一年,各地都有寄灵髓的仿制品流出,这无声地动摇着贵族的地位,也美妙地慰藉着平常大众。 外有千头万绪的秘方漏洞,内有陈拜猛力施压。收回铸模司一半份额的陈家倒也成功推出质地更佳的新型灵髓,为高远世族垄断。 一喜一忧之间,陈家的地位还算平稳。 也是灵髓仿制品爆发式流通的这一年,两家组建的专业团队共同钻研秘方,竟然研制出寄灵髓中的极品:毫无杂质的黑色灵髓。黑色正昭示着它浓郁的精华积淀。 定为八级纯度的黑色灵髓是寄灵髓中包容最广深的,专家预测:甚至能协助“度道”跨入“服死”!其品质高纯可遇不可求,高门贵族无不艳羡观望。 陈家的声望系于灵髓一线,自然奉为镇族之宝,但是李家满门致人,李植也不愿拱手让人。 如此满城轰然了两三天,对于珍宝应该安处在哪里,成了比“判决李争霆”重要百倍的又一个两难问题。 两族最初对黑色灵髓的态度是相当慎重的,陈李两家商议出妥善的接管约定之前就接管期限、轮次排序、仪式细碎拉锯了几个月,又在仪式准备上蹉跎了几个月。 最后定下:两族轮流接管黑色灵髓一年。 每年交接仪式定为元月初一,两族须提前三日斋戒沐浴焚香。两族亲属、官方代表、公会代表、各门族代表受邀观礼。 首次仪式上,两族家主将公开抽签决定首任接管人。而后击鼓、签字盖章为誓。 这是陈李结盟以来,最庄重严肃的仪式,需要出席的各门各族代表怀着嫉妒嗤之以鼻,一本正经地推三阻四。 所以交接仪式不得不又推迟到元月十五。 而在陈李拉锯的这两个月间,判决过李争霆的陈碧落成为最佳的灵髓暂管人。 比起挂名陈碧落的表面文章,陈拜和李植更看重方外山的稳妥。 方外山的安全不用说,方外山禁止门下使用灵髓,自不必担心山里的致人争抢盗用。 兹事体大,陈拜不敢全然相信一个女子,且她虽然姓陈,实质上是李家的后辈。 怕她背着自己和李家勾结谋算黑色灵髓,陈拜请了李植,两人带着大批手下人,亲自将碧落送进长生海。 那天声势浩大,陈李两家的车队络绎不绝,沿途引来重重围观。 人群中窃窃私语:“这两家也真奇怪,是宝贝就该早点商量着分了。这样送来送去,多事。” “这就是大世族的做派,面子功夫最足。一有了重大机密,那肯定藏不住,巴不得浩浩荡荡地摆出来。” “然后再轰轰烈烈地想尽办法、用尽手段防患未然?作茧自缚。” “这灵髓要是落在咱们手里,铁定藏着捏着。但是世族贪心,这灵髓藏起来只是利,摆出来就是名利双收。这名才是要命的地方!” 长生内海上风平浪静,除碧落以外的陈李两族必须止步在水下通道前。 陈拜将灵髓锦盒递给陈碧落,套近乎般地交代:“闺女,劳你受累了,可千万要看好。” 李植眺望对岸云烟,兴叹:“陈兄放心,方外山的高人还看不上这髓。” 陈碧落接了灵髓,“陈叔叔放心吧,谁敢打方外山的注意?” 将灵髓送往方外山前,陈李两家早已统统考虑周全。 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天,平静无波的水面霎时间突然翻涌荡漾,惊涛拍岸。云烟之间,浑厚如铜钟撞响的声音响彻:“碧落徒儿,还要在岸边逗留几时?再晚就不等你吃午饭了。” 岸边人丛骇然惊恐,陈拜双股筛糠,李植忙对着海面鞠躬致意:“大师稍等,我这就安排女儿启程。” 云烟中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冷哼,长生海风波即刻平息。 陈拜抹去满额头的冷汗,催促着:“我放心了,快去吧。” 回程时,李植和陈拜打趣:“陈兄放心,方外山,我有幸去过一次,天人所在。” 陈拜余悸未消:“老天人真有翻云覆雨的能力呀。” “你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他这样鼓弄一下,消了你的疑虑没?” 陈拜对着长生海的方向猛点头,“消了!消了!人家天人境界,不由得我不放心。” 穿过海底通道,登上山下千级石梯,透过三门结界,进入“方外”。 原来老师催促的午饭并不寻常——三牲三禽的荤菜、四季蔬果汇聚,摆满梨木圆桌。 上首坐着秃头无为和娇媚的白发女子,这对爱侣都穿一身红色长袍,当真仙风道骨。 玉笑戈和师兄沈础陪坐在桌边,“碧落师姐,等你等得望眼欲穿啊。”她手里攥着两个红包把玩,有气无力地抱怨着。 陈碧落走到下首俯身行礼:“女神师母,您回来了。难怪老不死开心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屡生起身来将碧落揽进怀里抱一回,两人相携走到桌前,“小碧落又长漂亮了,师母也给你准备了红包。” 陈碧落双手接下红包,坐到玉笑戈身边,“你又贪了师兄的红包?” 玉笑戈理所当然的:“他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靠我搜刮他点了。毕竟钱财累形,令人难以超脱。” 沈础扶额叹气:“一年到头,也就女神师母给的红包大点,你偶尔搜刮一两次就算了,还从来不放过!照这样下去,我啥时候才能攒够老婆本?” 屡身靠在无为身边,“小础,你是打算躲在山里等着天上掉吗?等哪天你能带个女孩到我面前来,我出资把笑戈坑你的那点儿,做两倍数拨给你。” 秃头努力将笑合的双眼睁大,“你师母爽快,但是要求太高。老师我不挑,是活得就行。” 众人哄笑,敬了远归的屡身一杯梅子酒。 屡身说起这趟远行:“我沿着大界天涯云游,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荒漠一带见到极兽踪影了。” 天涯极兽,是天涯密林深处的奇兽。天涯上常年弥漫浓厚瘴气,能在天涯瘴气里穿梭自如的,除了极兽,就只有灵透以上的致人。 无为嘿嘿笑:“找到了?可是比我们迟了整整11年呐。没错吧?笑戈。”他得意洋洋地向玉笑戈使眼色。 玉笑戈手里捏着两个鼓胀的红包,“啊,就在去极乐地的路上,隔着丛生的乱枝,远远地,远远地看了一眼。老秃头说他看见的就是极兽,真的假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我是什么都没看见。” 无为气得眼歪嘴斜,屡身开怀大笑:“咱不听他吹,我这里还有一个红包,本来是给混沌准备的,今天他不再,就奖给诚实的笑戈吧。”混沌是方外山的二师兄。 玉笑戈欢天喜地地接了。无为和两个徒弟嗤之以鼻:有粮便是娘。 “笑戈你个小没良心的,睁眼说瞎话。” 屡身昂着头反问:“你不瞎!你看得真!你还不秃!你眼睛在哪儿呢?” 无为抬起两个小拇指将两道长眉撩开,“就让你们看看老夫最标准的桃花眼!” 秃头、鼓眼、上翘眉、兰花指,沈础忍笑提醒:“老师,注意仪态。” “要找天涯极兽,何须跑到荒漠去,际川市颂县的仁义镇里就有。” 陈碧落一惊,又是仁义镇,“仁义镇?那不是陈家的原髓基地吗?” 无为看向陈碧落:“对,另外你兜中方寸石里的黑色灵髓应该就是出自仁义镇。” 际川毗邻焱茧,占地不到五千公顷的边陲颂县,不仅为际川称道,更跻身际川十强县之列。 而颂县的边陲是个叫仁义的小镇,因为险峰峭壁做障,常年消息闭塞、信号不稳。外地人靠着道听途说得知:这个美丽神秘的小镇,论经济产出却是颂县首屈一指的。 仁义镇除了镇区以外,一面频临大金山谷和曲子山,其余三面被筛子村、财神包和锄头坳包围。 其中,筛子村连着大金山谷,锄头坳背靠着曲子山,财神包立于峭壁之上,俯瞰整个仁义镇。 而大金山谷和曲子山背后就是一片瘴气无人区,那里就是天涯禁区。 这里曾有极兽出没,陈家从这里采取原髓材料。无人不认为这是一方风水宝地。 但就是这片兼具天时地利的宝地,却终究没有人和——这里的致人气脉羸弱。 李争霆从极乐地的缺口跳进焱霞时,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十有八九也就享年18了。 所以,在仁义镇的荒野睁开眼时,立即觉察到灼烧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想:这就是黄泉了吧? 在仁义镇区,商场酒店鳞次栉比,道路交通纵横交错,美食华服琳琅满目。行人客人虽不算摩肩接踵,也算得上一派繁盛兴旺。 在喧哗的镇区里,最清净的却正是坐落正中的仁义公会。致人稀缺,仁义每年的灵能源指标完不成,颂县公会只能将慈善指标多划一份下来。 李争霆走出瘴气时,身上的衣物已经千疮百孔,肌肤焦黄,左脸往下的烧伤漫过脖颈,没入破碎衣领之中。脸上、身上的伤已经痛得麻木,争霆僵着脸一路走来。 一个衣衫褴褛、面孔狰狞、表情怪异、行路艰难的人在街边穿行,竟无一人理会! 直到公会前的广场,被一个公会属卫拉住:“是谁家的病苗偷跑出来了吗?” 大嗓门的男人一面叫出两个属卫来,将他拽进公会大厅去了。争霆从不知道,外地的公会大门这样容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