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公会属于最低的乡镇一级,又怪镇上异灵稀缺,体量比颂县其他同级的乡镇公会更小一截。由此,仁义的编制属员精简至极,临时专员是否配置到位也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拿会客亭来说,该亭直属执事亭管辖,没有属员编制,而今日到岗就只有两名综合专员,她们统管公会一切迎来送往。 因为招聘会堵住了大门入口,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专员被逼到一楼开放式的会客亭里站着。 李争霆下楼来时,两个专员正倚在壁橱边上,比划着说说笑笑。 他隔着玻璃门看见,忙进来询问:“两位,今天有到访的外来致人吗?” 李争霆个头足有一米九,皮肤黝黑,脸上的狰狞伤疤诡异阴森,由此更显得他不怒而威。 女专员本就有些怕他的长相,早知道他深受会长宠信,在公会里的名声也不错。前头说过几回话,又晓得他为人不骄不躁,处世温和宽厚,因此又多了几分尊重。 “是争霆小哥呀——” “执事亭下发的破灵名单上只有利民学校的几个致人学生今天来破灵,前头不久已经完事送走了。” “今天没见过外乡来的呀,这几天追鱼台占地招聘,把咱们都赶到这里头来躲着了,就算有外乡致人想来,看这热火朝天的,估计也不想进来了。” “您特地来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今天会来一个大来头的外乡致人?”说着,他们面面相觑,有些紧张。 “那倒不是,前几天在三句话客栈,有两位外乡致人现身,而且她们过后也住在客栈里,据客栈里说今□□仁义镇来了,我还以为她们会到公会来。” “哦——这样呀。那两位致人我也听过传闻,咱们会时刻注意的,据说是两个很好看的小姑娘。” “请两位多费心注意着,李会长再三嘱咐,若是接到了,务必要留下她们。” “哦哟!当真是有来头的吗?” “可不是,当晚三句话客栈血流成河,要不是这两位致人力挽狂澜,指不定整个筛子村都鸡犬不宁啦。”她附在另一个耳边低声笑:“你换成那群利民学生来试试?” 两人哄笑一阵,“争霆小哥的消息来得挺快啊,还要多谢你提醒,要是坏了事,咱俩头一个跑不脱。” “看你常在公会忙活,或是跟在会长身边,怎么耳目这么灵通呢?佩服呀!” 李争霆微笑颔首,不急不缓的样子让女人们快忘了他脸上蜿蜒纵横的痕迹。“总之,劳烦二位。” 得了两个专员的再三保证,李争霆转身出了公会侧门。 “他真忙啊。” 李争霆出了公会广场,右转穿过三条街道和四个岔口,绕过两个小区,走到食为天巷头时,他远远瞧见穿着利民学校异灵院校服的六个学生和一名女老师正在巷子里口碑最好的“养生火锅店”里用餐。 矮旧的横梁、脱漆的门窗、油光的地方,还有店外坐着小板凳排号等候的饥肠辘辘、兴奋又忍耐的人堆。 而利民学校的致人学生独占了店里最敞亮的一张十人规格大桌。往日尖酸刻薄的老板今日特意清了大桌周围的两张小桌和数把凳子,随后硬塞在角落里安静用餐的荣幸客人之间。 外面等候和路过的人都欲盖弥彰地瞪大双眼偷瞧店里的反常,人流拥堵在门前,李争霆也难以不注意到。 原来是致人的阵仗,这些镇上最优秀的一拨致人学生都是公会的熟脸常客,李争霆还认识上首的那位女老师,她不仅是异灵学院的语文老师,更是仁义公会的会长夫人,赵梅舟! 李争霆从挨肩叠背的人群里挤过,他心里懊悔着,一个大男人看什么热闹?! 他的五感超绝,饶是人声喧嚣沸腾,车水马龙令人眼花。下一刻,他终于在重叠的人来人往之后看到一白一黄的背影。 他来不及做出什么决定,电光般的棕红色身影在沿街的屋上迅疾如飞,她们也注意到了,停在人群之中讨论。 待五个怪物已经隐匿在巷尾,身后又是一波风波: “哪里走?!” “给我追!” “务必抓到他们!” “当我们死的吗?!” “别堵着门口!都给我让开!” “快点!这回不能跟丢了!” 霎时,又是六个起落的身影在房屋上追踪着去了,只留下火锅店里翻倒的桌凳、泼洒的汤料、门前的人仰马翻、踩踏推搡的惨叫、和被赵梅舟温声细语安慰着的暴跳老板。 李争霆不免哭笑不得:“得,这回又见不到了。” 只见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方外山弟子随着一群人去了,几个起落也不见了。 耳边的风似刀刮,玉笑戈懊恼不已:“早知道仁义镇的这些同仁放荡不羁,咱们去产业局也不至于如此波折。” 陈碧落笑她:“我还以为你有绕远路的奇怪癖好呢。” “这叫入乡随俗,除了致人,我之前就没见过上房的致人,我还以为这是他们的规矩。” “不是吗?” “看来只是纯粹的异灵稀少罢了。”说话间已经追了两条街。 一伙初开位级的致人能有多快的速度?且还有两个学生体力不支,在中途掉队。 眼见着棕红色的身影间或消失,间或出现,最后完全藏匿不现了。 起落间只见房屋参差不平,等落在两层楼的加油站上时,才知:已经到了仁义镇外了。站前的地上,一群喘气如牛的利民学生正在跺脚骂人,为首的男生发气踹翻了一排铁栏杆。 另一个劝:“裴阳,算了。只怪巷子里那群俗民碍手碍脚,咱们失了先机。” 终于有个女生发现:“还有两个人呢?” 有人猜测:“掉队了吧?” “啧!拖后腿的......” 他们好像太过专注,从始至终没有发现这张追逐里混进了外人。又或是风太大,吹晕了他们的耳目。 追了十分钟,玉笑戈的状态还可,陈碧落也只微微喘气,且有心情评说两句:“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公会也拿‘高人一等’没办法了。” “算了,你还去公会吗?咱们这回就不绕路啦。” “那就去吧。” 两人折回,纵身瞬间不见其影。 仁义公会正在开一台大会。席间有李会长、卫队长尤默、道有常的罗总长、病苗基金会的负责人肖我、利民校长兼公会荣誉会员齐照。 讨论的是颂县集中管理病苗的指令,“病苗一直是镇上的一个难题,虽然怀疑‘怪物一等’是苗病毒的始作俑者,但是大家也看到了,目下的形势只能......从长计议。当务之急还是怎么安排病苗。” 四十岁的肖我梳着大背头,脊背挺得板正,比起有啤酒肚困扰的妹夫罗总长,他保养得宜。 “病苗事小,关键是那些刁民家属,简直就是无底洞。再过两年基金会只怕是撑不起的。” 尤默负责处理病苗突发事件,他和家属打交道的这几年,也受够了。 突然发现家中病苗滋生时的暗中庆幸又假装悲痛的虚伪,立即询问补助金多少的急切,屡见不鲜。 “绝了病苗家属,我倒是举双手赞成。” 肖我拿出一本盘查报告,放任了他们好几年,这回发难总该名正言顺。“盘查筛子村病苗134家,隔离区合格率只有1%。李会长,公会要是收回病苗,基金会应该不需要再出费用了吧?” 李会长点头:“这事儿基金会占理,自然不需要。只是要是把病苗收回,那还是需要大笔的费用,日用消费、人力、场所都是难题。” 肖我冷笑一声,“我是不指望那些家属的奉献了,我基金会依据明文条例要求退还的补助金到如今收回了多少?但是,追鱼台减产,基金会资金空虚,你不会想让我们包揽了吧?”他看向罗总长。 罗总长得了暗号,“是啊,李会长。外面有育苗园这个慈善组织和唯利是图的家属盯着,咱们再粗糙也总要把他们的命吊着,还得雇人日夜守着。追鱼台也正在转型的艰难时期,这么大的包袱,我们也不敢轻易接手啊。” 肖我说:“地的话,道有常花了多少钱才弄到锄头坳的那块儿地,李会长你再清楚不过。道有常现在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打算着。” 齐照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儒雅男人,今天的议题与他并没有关系。 李会长碍于他致人和荣誉会员的身份,当然要问:“齐校长,你说说。” 齐照略微思量:“这......对病苗我是一窍不通。我只听说育苗园的负责人,余姣女士是个非常敢说敢做的人,她住在筛子村,又常到镇上活动,关于选地方面,还是要讲究一下。” 说起余姣,肖我就一肚子气,“那个女人!”若不是忌惮着育苗园的舆论压力,基金会何须几年如一日地支付补助金? 齐照的话提醒了李会长,“育苗园的监督当然无可厚非,就怕人以讹传讹,病苗的形势本就严峻,不能再引发恐慌了。还得把病苗关到隐蔽的地方去。” 众人心知肚明,尤默性子直,宣之于口:“那就只剩下锄头坳?财神包?还不是道有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