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陶慎言当场,被一箭穿心。 那支箭来得太快了,快到让厉戎猝不及防,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陶慎言从马上坠落下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灰尘扬了厉戎一脸,进了他的眼睛,迷得他有点儿看不清楚。 天气似乎突然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吐蕃人的叫嚣声越来越激烈。 飞来的流矢猛地击中了厉戎所骑着的战马,它嘶鸣着,像是疼痛难忍。厉戎咬紧牙关,眼眶通红似血,死死勒住缰绳,一边安抚一边勒令着它。 越来越近了,就在咫尺。 厉戎伏低身子,将缰绳脱手,在马匹即将经过陶慎言身旁时,侧身一提,恰好让他稳坐于自己身后。 “阿……阿戎……” 陶慎言竟还硬撑着一口气似的,失力倚伏在厉戎背上,嘴里不停往外涌着血沫时,仍断断续续地唤他名字。 厉戎似没听到般,未作回应。只手持长剑,策马疾驰,硬生生从吐蕃人的包围圈中劈开了一条血路。 陶慎言再没开口。 也不知跑了多久多远,晨曦都已经开始泛出光亮,身下的马终于支撑不住,前膝跪地,“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厉戎也跟着重重跌坠在地上。 他似被摔得狠了,蜷缩着身子,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半天起不了身,手里却仍死死握着他那柄滴着血的长剑,剑刃冲前,始终保持着战斗的姿势。 而他月白的戎装也几乎看不出了颜色,向来英俊的眉眼全被血污覆盖。只剩他那深似墨的双眸,望向虚空的某一点,像不知被什么情绪所晕染,浓郁得吓人。 林中传来了第一声鸟啼。 厉戎像是猛地惊醒了一般,跌跌撞撞站起身,瘸着腿,踉跄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陶慎言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厉戎伸手推了推他,和平常一样。 “慎言,别睡。” 无人回应。 一瞬间仿佛连鸟鸣都忽然静止了下来,偌大的山谷里,只回荡着厉戎轻声的呼唤。 陶慎言死了。 ******* 厉戎的声音隐隐有些哽咽,他将脸深深埋于甘棠颈侧,无助得像个孩子。 “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死的时候却满身都是血,擦都擦不干净。” 甘棠没说话,她背过手,凭着感觉轻轻抚了抚厉戎的耳鬓。 温柔至极。 如果再给厉戎一次机会的话,他死都不会做出那个害人害己的决定。 可惜,命运无常,他终于肯低了头。 厉戎去旁处的溪边寻了水,细细擦了擦陶慎言沾满血迹的脸。还是那副清俊模样,泛着苍白,紧闭着唇,却没闭上眼。 竟然,连眼都没闭上。 厉戎牙关被咬得发麻,双拳紧握,眼里布满浓郁的血丝。他俯身伸手,轻轻阖上了陶慎言的双眼,小心翼翼得像是在做一件什么大事似的。 要带他回家,厉戎想,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荒郊野岭。 路程遥远。 现在可真是明白了为何古人进京赶考要提前个一年半载就出发了,因为实在是太远了,放在现代几十分钟的车程,放在这里要走上几天几夜还不带停歇。 山路艰险难行,厉戎用绳子将陶慎言拴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 等他背着陶慎言回到大营时,本来的软底长靴已看不出模样,脚底被磨得血肉模糊,粗绳几乎已经嵌入了他背脊,膝骨本来就有伤,如今更是黏着衣服,发污发臭。 这可能是厉戎一生最狼狈的时刻。 贺荀闻声赶来,见他模样,半晌未说出话来,像是忽然间苍老了十岁,末了只是叹口气,想要扶他起来。 厉戎却是松了口气般,眼神终于泛了点儿亮光,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却不如哭。 他对贺荀说—— “统领,厉戎之过,只带回了慎言一人。” ******* 甘棠心里一紧,挣扎着回了身,径直对上对上厉戎双眼,安慰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过去了,或许吧。 有她在,这些曾以为到死都无法宣泄的事情终于有了个出口似的,瞬间倾涌而出。 ——与子曾同袍,死后终寥寥。 厉戎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甘棠看着他,心里泛起巨大的波澜,像是感同身受似的,疼得也让她皱起了眉。 天已完全大亮,甚至能听得到楼下跑堂开始收拾迎客的动静。 宛如初生。 ******* 厉戎看着甘棠,耳边挂着的是他昨晚临时起意挥剑斩下的小黄花。在风中招摇地轻晃着,更衬得她有种动人般的可爱,像极了小时候那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分毫未变的模样。 他笑起来,贪婪地注视着她,不肯移开半分目光。 甘棠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碍于情面不敢出声询问,即使心里有几分明了,却又始终不太能确认。 时间像是静止了。 厉戎被她的小模样逗笑,刚才难抑的情绪总算缓和了些,难得这么多年后,终于能有一个人,与他共情。 慕之所慕,痛之所痛。 他没再犹豫,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根簪子,递到甘棠面前。 是一支宝蓝点翠珠簪。 甘棠愣住了,没敢接。 “这是陶慎言原来想给我的,他说这是作为兄长送给弟妹的,当时我没要。后来不知怎的,他竟一直带在了身上,那时他中箭趴俯在我身后,也不晓得是在什么时候,他把这支簪子塞进了我衣服里。” 直到后来厉戎回了大营,别人在给他上药时,无意中抖落掉了他衣服,才发现了这支簪子。 “甘棠,我这人最不会说话,尤其是甜言蜜语,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请你不要嫌弃。” “曾经我以为我这一生就自己一个人过了,干净利落,不麻烦别人,也不会挂念别人。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让我遇见你,小麻烦精一个,管着管着,就放不下了。” “我当时在警校的时候在国旗下立过誓,永远忠于国家。现在当着这支簪子的面,也就算是当着我兄长的面,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国家,文物,还有你,我都誓死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