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蹙着秀眉,双手无意识地交互摩挲着,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十六,月正圆,云朗星稀。 厉戎负手立在窗前,身姿挺拔,神色不明地望着夜空,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听到身侧传来的动静后,他下意识转过头,见甘棠一副焦虑模样,心下几分了然。于是没犹豫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与她平视,安抚性地刮了下甘棠鼻尖,问她说:“怎么这副表情?你是不是在担心李白?” “你刚才为什么不阻止他?若是李白出了事,可能我们一辈子都回不去了。”甘棠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厉戎听到她略带稚气的问题后笑了笑,双手捧住她的手,也没生气,耐心的向她解释道:“甘棠,我们不能去干涉别人的事情。他辛辛苦苦了一路来找游仙枕,必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我们能做的,只是把可能发生的后果一一道清,他坚持,我们也没有理由去阻止。” 他人他事,不予置评。 “更何况,”厉戎突然停顿了一两秒,抬手轻柔地将她脸颊边的滑落的碎发拨向耳后,然后才不急不缓地继续说到:“李白对于我们的事毫不知情,算得上是个局外人。我们没必要为了自己而把他牵扯进来,至于怎么回去,我会另想办法的,别担心。” 他的语气坚定又温柔,像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句话,也让人莫名的相信他。 甘棠望着眼前这个半蹲在她面前的男人,一时无言。 她像是又对厉戎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认识似的。从前只觉得他正直又无畏,有时候多少还能看出一些少年脾性来。但现在,她却在他的眼中读出另外一些东西,更深邃,更广袤,也更吸引人。 君子,生当如斯。 不像她,经过了这么多事儿,一点儿成熟都没变得,反而是越活越倒回去了,连这么浅显的一个道理都搞不明白。 不过还好,多亏有了厉戎。 世事凶险,有了他在身边,便什么都不再惧怕。 ******* 甘棠这姑娘算得上通透,而且心里不好藏事儿,在熟人面前便会把情绪全都表现在脸上。这会儿她一想通,刚才的纠结苦恼就都烟消云散了,只单纯余下对朋友的关心。 窗外的夜鸦突兀地叫了两声。 甘棠下意识向外瞥了一眼,之前的月色仿佛一下子低进了夜里,暗云垂垂地往下压,似是风雨欲摧。 与此同时,隔壁巨大的破裂声荡着夜色直趟趟地传了过来,乍似平地一声雷,惊得两人猛地跃起身来,匆忙推开椅子就往外冲去。 还是出事了。 短短不过转眼的功夫,就像是突兀间换了个天地。 甘棠有些站不稳,手扶着门框,苍白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切。 ——李白赤红着双眼,头发半散半束,手里拿着他那柄长剑四处乱刺,毫无章法的样子,周围桌上摆着的花瓶已被他挥到了地上,连花带瓶碎了一地。 他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七节一拍,似是入魔。唤他也不应,时笑时癫,恍惚间竟隐约从他眼里看出了泪来,也不知是真的还是错觉。 厉戎皱着眉站在甘棠前面几步,手里已抽出了棠溪剑,横刀护向她,不动声色地戒备起来。 当时他答应李白的时候,其实心里就有些不妙的预感。但是换位思考的话,他俩其实是同一种人,为了达到目的毫不畏惧。 换句俗话说,就是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又傻又执着。 “奚荷疯的那一晚上恰好也是十五,潋滟没法太具体的确定,但根据那个富商的供词来推断的话,应该也是月圆之夜的时候。”厉戎时刻紧盯着李白的状况,思考了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而今天也正好是十五,世上没这么巧合的事情,我觉得游仙枕和月圆之间应该有一定联系。” 甘棠脑子转得很快,闻言后便看向他,蹙眉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月圆的时候枕上游仙枕便会带来祸患,但是其他日子就没有事情。” “是有这样的可能。还有咱们莫名来到这里的那天晚上,不是十五就是十六。” 甘棠心砰砰跳起来,她忽然觉得离真相近了那么一步,但却丝毫未感分神,仍死死盯着李白,生怕他再做出什么不要命的举动。 “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下去吧?” 厉戎目测了一下距离,心里有了主意,转头嘱咐她道:“我先让他静下来,你退出门,免得伤到你。” 说完轻轻用剑背往后推了甘棠一下,示意她向后站。 甘棠心中担忧得要死,既怕两人受伤,又怕再发生什么不可控的变故出来。但她面上尽量表现得淡定,不给厉戎负担,只是点点头,乖乖往后退了两步。 厉戎刚一转身,她眼里的担心就无法抑制地泄了出来。 四周像是忽然静了下来,所有的动作都变得迟缓,映在甘棠眼里,分分秒心脏就会跳出喉咙似的,简直胆战心惊。 李白仿若未觉几人之间的明流暗涌,一个人赤脚踩在碎片上,似不知痛一样,反手挽着剑花,痴痴笑着并哼着曲调。 厉戎抓准时机,趁他低眸不察的一瞬间,起身飞跃而上,明明在平常只几步就能到的距离,看在甘棠眼里却似是过了好久。 别看李白此时疯疯癫癫的模样,反应却是丝毫不慢,当真也不愧他剑客的名号。在厉戎举身离他只错一个人的距离时,他脑后像是长了眼睛般,猛地一弯腰躲到了床上,看着顿在面前持剑凝眸的厉戎,高兴得又笑又跳,像是在嘲讽他一般。 甘棠手死死扒着门框,手背上青筋都明显能看出来,她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紧张得盯着隔了不远的两人,心中急得要命。 李白忽然停住了笑,他的视线像是猛地被什么吸引了一样,缓缓俯身,目光又痴又凝。 “厉戎,当心游仙枕!” 甘棠看着他的动作,脑内像是突然闪过一道光,大喊出声,想要提醒厉戎。 厉戎也猛地意识过来,突然察觉了他的意图,顾不上反应,直接提剑前压,用剑背打向李白的胳膊,想要逼他将游仙枕放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厉戎没刻意收劲儿,打上去的力气不轻,但李白却是硬生生地接住了他这一下,还反过来冲他莫名笑了一下,紧接着就将自己右手里的剑换到了左手,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朝厉戎头上劈去。 剑刃朝上。 高手过招只在转瞬间。 厉戎反应极快,侧身向旁一躲,举身用手里的棠溪格挡了一下,震得他整条右臂都隐隐发麻起来。 恰恰就是躲这一下坏了事儿。 李白在左手举剑的同时,右手狠狠地将游仙枕掷向与厉戎相反的方向,唇边还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甘棠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地向游仙枕掉落的位置扑身跃去—— 仍是未果。 游仙枕狠狠坠落在甘棠指尖前几寸的位置,甚至她都能感觉到碎片从她脸颊边飞擦而过的声音,和被血滴一滴一滴从脸上滚落到地上的声响。 四周猛地寂静了下来。 厉戎失了冷静,跑过来的时候步子都乱了几下。他抱起她,嘴唇动了几动的,像是在问些什么似的。 问些什么呢? 甘棠眼里有些重影,耳朵嗡嗡作响,她努力想要辨别他在说些什么话,貌似是在问她有没有什么事。甘棠微笑着摇摇头,想要告诉厉戎自己没事,让他不要担心,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突然痛得说不出话来,晕眩感一阵一阵来袭,时弱时强。 床上立着的李白也忽然静了下来,扔了剑,垂着眸嘴里低低默念着什么话,他声音太小了,几乎无法让人辨别。 甘棠拉了拉厉戎的衣袖,仰起头凑向他的脸,挣扎着伸手想要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但还未来得及动作,眼皮便沉沉得向下垂,手也掉了下去。 她最后的目光所及之处,是厉戎逐渐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着的嘴唇。 还有,一座汉白玉浮雕彩绘样的古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