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见墨香急得脸都红了,忙安慰她道:“你不要着急,我原也只是多问一句而已。若是你已经无家可归,我自然是不会赶你走的。” 听黛玉这样说了,墨香绷紧的肩膀方才放松下来。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宝玉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一眼看见一个面生的美貌丫头站在当地,顿时满脸惊艳之色,道:“这个姐姐,我却是没有见过,是哪里来的?”说着,便要伸手去抓墨香的手。 墨香见姑娘的闺房竟然有男子不经通报就走了进来,原已经感到非常诧异,此时又见这男子竟然伸手来拉自己,顿时眉头一皱,便闪身躲开了。她低下头站在紫鹃身后,一语不发。但周身的氛围已经是很不悦的了。想来经历过要被卖入花楼这种事,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男子这种生物,都会是很不愿意接近的了。 宝玉见墨香躲开了自己的手,很是失望的说道:“这位姐姐为何要躲开我?”说着,垂下肩膀低下头,看起来十分丧气的样子。 紫鹃瞥了墨香一眼,而后看向宝玉,笑道:“宝玉你吓着人家了,这位是墨香,是姑娘在半路上救下来的。”说着,不经黛玉允许,便将之前救下墨香的经过说了一遍。其间,墨香抬起眼睛诧异的看了紫鹃一眼,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听了紫鹃的话,宝玉十分感叹,说道:“幸好幸好,墨香你遇到了林妹妹,否则,岂不是要零落成泥碾作尘了?”说着,注视着墨香,非常怜惜她的样子。墨香看见宝玉的眼神,并没有像其他丫鬟一样受宠若惊,反倒是往紫鹃背后再次缩了缩,很不乐意宝玉继续看她的样子。 宝玉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出墨香对他的抗拒,朝着她那边走了几步,又想再次伸手去拉她的手。墨香身后就是墙壁,已经退无可退了。幸好,黛玉及时开口,解救了她的窘境:“宝玉,你又来做什么?” 宝玉此时方才想起自己过来的原因,忙大惊道:“哎哟,我竟然将正事给忘记了。”飘在半空中的江飞雪听了他的话,不禁感到非常无语。见了个漂亮丫头就忘记了正事,这种男人,靠得住么? 却听宝玉急忙说道:“我过来是想问问妹妹,路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闻言,黛玉的手一抖,不动声色的说道:“为何这样问?” 宝玉道:“不知道怎么的,仿佛琏二哥哥办坏了什么事。老祖宗竟然难得的发了大脾气,不但狠狠训斥了他一顿,还朝着他丢了一个茶碗,正砸在额角上,险些破了相。如今,平姐姐正到处寻找好药膏,要给琏二哥哥用呢!” 黛玉垂下眼睫,顿了顿,说道:“我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你竟也没有听说么?” 宝玉道:“只听说,好像跟钱财有关。唉,这些俗事,怎么值得发这样的脾气呢?老祖宗也不怕气坏了身子……” 且不说贾宝玉在这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但说贾母那边,此时,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凝滞。贾琏已经退下去疗伤了,暖阁里只剩下贾母和王夫人两个人,相对无言。贾母脸色沉沉,王夫人更是一脸的铁青,神色十分难看。铺着真红色毡毯的地上,落了一地的碎瓷片和茶叶渣子,一片狼藉。贾母不发话,也没有丫鬟敢进来收拾。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守在门外,大气儿也不敢喘。开玩笑,连琏二爷都挨了打了,她们若是敢在这个时候惹主子不痛快,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哪怕是贾母身边第一得意人儿鸳鸯,也不敢在此时进去。 过了半晌,王夫人才开口说道:“老太太,你看,琏儿的话,可是真的么?莫不是,那些财物,被他自己给昧下了么?” 贾母摇了摇头,道:“他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再说,东西是在船上不见的,。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他能将东西藏到哪里去?” 王夫人急道:“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无端端的,那些东西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贾母道:“这世上之事,难以解释的多得很。如今叫我们遇上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说完,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么?”王夫人见贾母不搭腔,又道:“不如将琏儿关起来动家法,依媳妇看——”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贾母照着脸啐了一口,厉声道:“收起你那些心思,琏儿到底是长房嫡子,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赔得起?此事本就与他无关,你是想要屈打成招么?” 见贾母发怒,王夫人忙站起身来,施礼道:“是媳妇一时想差了,老太太切勿动怒,身子要紧……”她低下头,掩饰住了眼底一抹恨色。见贾母消气了,她又问道:“如今比当初预计的财物少了一半之多,娘娘省亲的园子那边,可怎么办才好?” 其实该怎么办才好,王夫人心里早就有数。并且也知道,贾母应该也是跟她一样的想法。但是她知道,这件事,还是得老太太自己说出来才行。要是换了她先说出来,老太太怕是又要对她有想法了。又当又立,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果然,贾母沉吟了一阵子之后,叹息着说道:“能怎么办呢?原来怎么商议的,就按原来的思路去做就是了。只是,对不住我那可怜的玉儿了……唉,也没办法。什么人什么事,也比不得娘娘重要啊……”说着,她掏出杏黄色绣着葫芦藤的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王夫人眼底露出笑意,好不容易按捺住了,恭声对贾母说道:“老太太一片慈心,娘娘知道了,一定很是高兴。便是林大姑娘,想必,也是能体谅老太太的一片心的……”一个落难孤女而已,体不体谅的,有什么要紧?谁关心,谁在乎? 夜幕渐渐降临,细棱格子窗户外面,响起夜虫的细碎鸣叫声,似乎,更添寂寥之感。 黛玉借口今日才返回,大家都累得狠了,没有要谁来值夜。此时的碧纱橱里,便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灯下。她已经梳洗完毕,因仍戴着孝,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寝衣,肩上披了一件白狐狸毛的氅衣,乌发散散挽起,更衬得一张脸只有巴掌大,非常的惹人怜爱。 江飞雪飘在她身旁,说道:“看来,贾家是决意要将失去一半财物的事压下去了。这样也好,我们彻底安全了。” 黛玉垂下长长的墨黑睫毛,说道:“只是,他们竟也没有告诉我一声。明明,我才是那些财物的主人。” 江飞雪道:“可以从这件事里看出,压根,他们已经将你林家的财物,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所以,都没有想起,要跟你说一声。” 绘着四季美人图的宫灯底下,黛玉垂着头,许久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缓缓的眨了眨眼,一滴泪水,潸然落下。虽然是伤心的泪,但是在灯光中看起来,却恍如珍珠一般,美不胜收。 且不说江飞雪怎么安慰黛玉的,但说丫鬟们居住的倒座房这边,紫鹃和墨香也正在灯下说着话儿。 墨香与紫鹃合力将铺盖展开,铺陈完毕之后,身着水蓝色寝衣的紫鹃看了看墨香身上的鹅黄色寝衣,笑道:“你与我的身量差不多,这套衣裳,你穿着正好,便给了你吧。” 墨香低头看了看衣襟上面精致的燕双飞绣图,道:“多谢紫鹃姐姐了,如今我身无长物,竟也没有什么可以回礼的,只能待日后了。” 紫鹃道:“不过是一套旧衣罢了,哪里值得你就记着要回礼了?”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之后,紫鹃走到门边将门闩闩好,接着回身走到桌子旁边,拿起剪刀剪下一截子烧糊了的烛芯,好似随口的说道:“今日我瞧着你一直在躲着宝玉,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他从小就在女儿堆里长大,最是怜香惜玉,又极尊重女儿家的一个人。他只是想与你亲近而已,心里没有坏心思的。” 墨香闻言,说道:“原来如此么?竟是看不出来。”语气淡淡的,并没有说自己做错了,也没有称赞贾宝玉。 紫鹃听了这话,索性坐到墨香身边,细细的与她分说道:“这也难怪,你才刚来嘛,不知道底细,也是可以理解的。以后相处的日子长了,你就知道我说得不错了。宝玉这个人,聪明俊秀不说,又极温柔细心,最体贴咱们女儿家的心思……”说着说着,紫鹃竟然脸红了。眼中荡漾起盈盈水波,满脸都是春色。 墨香想着自己才刚来这里,不能跟紫鹃太生分了。于是在一旁嗯嗯答应着,心里却是感到了疑惑。怎么这紫鹃明明是姑娘的丫头,却恍惚,是那贾宝玉的丫头一样呢?这个样子,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