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和雪雁接过药丸,嗅到一股淡雅的药香,顿时觉得精神一振。墨香便问道:“这样好的东西,姑娘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王爷赠送给我的。”黛玉回答道。 墨香犹豫着说道:“既是王爷送给姑娘的,姑娘留着自己吃便罢了,何必要送人呢?”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宝玉眼下这个样子,总不能看着不管。以后被人知道了,有的是说嘴的。再者宝姐姐和云妹妹今日跟我一起遇到那般可怕之事,面上再镇定,心里想来也是吓坏了的。便也各送给她们一粒,否则,我心里难安。” 听了黛玉的话,墨香与雪雁再不言语,各自离开去送药了。雪雁负责去送湘云和宝钗的,墨香便负责去送宝玉的药。行至王夫人房外,里面还是乱糟糟的吵嚷着。看门的两个婆子,将墨香拦住了,其中一个便不耐烦的说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吗,太太和老太太现在没空见人。” 忍住气,墨香道:“我们姑娘已经回来了,倒不用再麻烦你们。现下是姑娘听说宝玉不好,遣我送药来的。” 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将路让开了。墨香手里托着药丸,迈步走了进去。却见里面宝玉躺在床上,一边哭,一边抽抽着。那模样,真有点像是发了羊癫疯。 王夫人守在床边,用一根姜黄色绣着荷叶莲蓬的帕子拭擦着眼泪,对老太太说道:“那天王保心丹服了没甚用处,太医也说不出个什么来。依媳妇看,竟还是去请了宝玉的寄名干娘来,看她怎么说。” “你是说,请那马道婆来?”贾母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说道:“罢了,也只好去请她来了……”说完她看向宝玉,眼里满是慈爱。“可怜宝玉这孩子,竟吓成了这个样子……” 墨香迈步向前,福身一礼之后,说道:“请老太太,太□□,我们姑娘听说宝玉吓到了,遣奴婢送药来了。” 见到墨香,贾母这才想起林黛玉来,问道:“你们姑娘,回来了么?” 心里含着怨气,墨香回答道:“托老太太和太太的福,我们姑娘平安回来了。” 听了墨香的话,站在一旁看着宝玉抹眼泪的紫鹃忙冲上来,拉住墨香的手问道:“姑娘回来了?遣你送药来了?是什么药,有用吗?” 冷冷甩开紫鹃的手,墨香看也不看她,将手里的药丸托起来给贾母看,嘴里说道:“我们姑娘在半路上遇到了怡亲王,幸得王爷出手相救,这才平安回来了。这药也是王爷送的,想来,定然不差。” 闻言,贾母大喜:“既是王爷送的药,想来一定有用的。快快,快给宝玉服下去。” 宝玉的贴身大丫鬟袭人答应着,正要下去倒水给宝玉服药,那边紫鹃已经快手快脚的倒了一盏热水来,扶起宝玉,做出要给他喂药的架势来。袭人一愣,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忧心忡忡的看着宝玉。另一边晴雯却看不过眼了,张了张嘴,顾忌着贾母和王夫人在这里,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狠狠的白了紫鹃一眼。 这鸠占鹊巢的,真是令人看不顺眼! 紫鹃十分小心的扶着宝玉,先给他喂了一口水润喉咙,末了才将药丸给他送进口中。但是宝玉的喉咙哽了哽,很快便将药丸子又吐了出来。试之再三,仍是如此。见此情景,贾母和王夫人都急了,抹着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此时,紫鹃开口说道:“奴婢曾听说,若是有昏迷的人不能进食的,以口哺之,便能下咽。想来这喂药下去,也是一个道理……” 王夫人听了这话,高兴起来:“好孩子,还是你有主意。”说着她见紫鹃仍不放开宝玉,一副要自己来的架势,便微沉脸色,说道:“这事,还是让袭人来吧,她心细,宝玉也习惯了她服侍。” 紫鹃见王夫人发话了,众人都看着自己,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尤其是墨香的眼神,像是刀子似的,刮得她皮肤似乎都隐隐作痛起来。她脸红起来,连忙放开宝玉,将位置让给了袭人。 袭人虽然已经跟贾宝玉有了肌肤之亲,但要当着这许多人与宝玉唇齿相接,却仍感到有些脸热。但是此时,并不是害羞的时候。她强压下心中的羞耻感,衔了那药丸子,覆盖上宝玉的嘴唇,将其渡了过去。幸好,宝玉喉咙微动,终于没有再吐出来。见此情景,众人不禁都松了一口气。王夫人更是拍着胸脯,叫了一声阿弥陀佛。 怡亲王送的药丸,果然效力不凡。宝玉服下去之后,便不再手脚抽抽了,也不再放声尖叫,终于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竟沉沉的睡了过去,脸上浮起血色来。想来等到醒来之后,就彻底无事了。一屋子的人,都额手称庆。 贾母和王夫人都放下心来,脸上露出了笑意。贾母招手叫墨香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还是你们姑娘好,记着宝玉,一回来就给他送药来了。——你先前说这药是怡亲王送的,是怎么回事?” 墨香斟酌了一下,说道:“奴婢只知道怡亲王遇见我们姑娘和薛姑娘史姑娘落难,出手相救,又以药丸相赠。其间具体的情况,却不甚清楚。” 贾母又问道:“你们姑娘,是自己回来的吗?” 这瞒不了,门房都看见了,墨香照实回答道:“是王爷护送三位姑娘回来的。” “了不得,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贾母站了起来,急急说道:“王爷好不容易上门,我们竟都待在这里,没有人出去招待?不成体统,真是不成体统……” 墨香道:“老太太不要着急,王爷并没有进门,已经回去了。” 贾母闻言,叹了一口气,这才坐了下来,心里感到十分遗憾:“好容易王爷来一回,竟也没有好好招待……偏偏不巧,赶在这个时候。”说着,她看了一眼已经睡熟了的宝玉。 怡亲王与北静王南安王这些异性郡王不同,是当今天子的亲兄弟,太后的亲生儿子,手中权力,自然不小。其人如闲云野鹤一般,轻易不与朝臣结交的。他难得上门,竟然错失了与他结交的机会。贾母心里的遗憾,可以说是非常大了。 贾母正遗憾着,忽然外面响起了看门丫鬟的声音,帘子也被打了起来:“二老爷来了。” 王夫人抬眼看过去,却见贾政疾步走进来,脸罩寒霜,双眼如同深潭一般,叫人见了心底发冷。她以为贾政是在为贾宝玉担忧,忙站起来迎上去,口中说道:“老爷不必忧心,宝玉已经没有大碍了——啊——”话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贾政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响之后,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二老爷这是吃错什么药了?众人心里都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贾政与王夫人虽然不过是面子情儿,在她屋子里歇息的时候已经很少了。但至少,表面上的尊重,贾政是给了她的。如今竟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打了她一个耳光,其间羞辱的意味,足以让王夫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来。 王夫人下意识的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呆愣愣的看着贾政,一时间竟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却见贾政伸手指着王夫人,怒道:“你这个二太太是怎么当的?带着黛玉宝钗几个人出去,竟然将她们给丢下了,自己回来。这事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看我?脸面还要不要了?我的一世清名,都让你这个愚妇给败坏了!” 贾母看着怒发冲冠的贾政,将沉香木云纹寿星头拐杖在地上用力的拄了拄,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一上来就打人啊,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贾政对着贾母施了一礼,而后看向王夫人忿忿的说道:“此事儿子原也不知,却是怡亲王爷告诉儿子的。这件事最后肯定会闹得连陛下都知晓,陛下会怎么看儿子?以后若是遇上升迁的机会,陛下万一因此事对儿子有了成见,该如何是好?儿子的前程,都被这个愚妇给耽搁了!” 听贾政这么一说,贾母对王夫人办的这件糊涂事也有了几分不满,于是闭口不语了。此时王夫人方才清醒过来,顿时大哭起来:“当时我也吓坏了,宝玉更是吓得人事不省。我一心记挂着宝玉的身子,方才急着赶回来,并不是有意将黛玉她们丢下的啊!再说了,宝钗可是我的亲侄女儿,我难道会故意害她不成?” 听到宝玉两个字,贾母的心肠便软了一软,看到王夫人哭得可怜,一大把年纪了,脸上留着一个巴掌印,涕泪横流的,真是令人看不下去。“罢了,此事谁也没有预料到。你一心为了宝玉,倒也没有什么好苛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