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那条蛇再也没出来过。 这就有意思了,这蛇动不动过来恶心我们一下的时候,烦它烦的不行,现在不来了,反而格外想念。它总不出来总感觉他这是要憋个大的把我们一网打尽,心慌得很。 那一场持续了将近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天没放晴。 雨停了之后虫子就来了。 这场雨把这群虫子憋坏了,如饥似渴的往人身上扑。伙计们给逼急了就骂“妈的!比窑姐还粘人!”,驱虫的药水用了,但是感觉作用不大,而且还熏得脑袋晕。更烦的是,塔木陀虫子品种多,有白天活动的还有晚上活动的,白天被一群虫子追着咬,晚上也被一群虫子追着咬。 再加上吃了好几天的压缩饼干,伙计们现在看着个蚂蚁都想试试能不能吃,要不是吴三省再三警告,我估计他们早就趴树上啃树皮了。 人越燥就越容易出事,吴三省跟我们讲说今天在外头再待一阵,过几天就差不多能进地宫了,无疑就是火上再浇了一把油。进了地宫不管前面遇上啥,起码不用在外头被雨浇被各种各样的虫子追着屁股咬了,起码还能稍微休息一下。 我估计最高兴的可能是皮驴,皮驴是这里面年纪最小的,刚满二十,昨天晚上他守夜去撒尿结果被不知道什么虫子居然咬了一口。你说咬哪不好,偏偏就咬的是男人的那地方。肿起来了,我一个女的不好过去看,听旁观的黑瞎子给我形容,肿了一圈,跟吃伟哥一个视觉效果。尿道肿的堵上了,到现在撒不出来尿,憋得不行了。从早上开始他走路就是叉开腿走,生怕不小心碰到他腿中间。 等皮驴那地方消肿的时候,我们离目的地又近了一步。 伙计们为了庆祝一下决定把藏起来的肉干果脯都拿出来吃。 “阿明,你过来一下。”吴三省突然叫住我。 我跟吴三省的交流并不多,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跟黑瞎子商量事,毕竟我是花爷手底下的伙计,他不信我是正常。而且就实力来说,黑瞎子也的确比我强很多。 所以,他突然摆出这一副要跟我促膝长谈的样子,着实让我受宠若惊。 “阿明你多大了?”我在他旁边坐下之后,他摸了摸衣兜,勉强掏出一根皱皱巴巴的烟,点燃之后他才问我,语气像是在关心一个小辈。 “二十八了。”我跟他说。 “一会……招子放亮点,你好歹是在红二爷身边呆过的。”他这支烟抽的极为珍惜,眼睛始终看着远处,“二十八了啊……有对象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你这个表情就是没有。”他笑了笑,扯起来嘴角的一片褶子,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憔悴了,“没有好啊……没有好……” “干这行……没有才好啊。”他轻声说,“没有才好。” 我跟吴三省聊天的功夫,那边突然出了动静,我站起身看了一眼,先确定黑瞎子过去看了,然后我又坐回去。 “那边怎么了?”吴三省问。 “瞎子去看了。”我说。 吴三省摇了摇头:“你也去看看吧,我这自己一个人没事。”说完他还冲我笑了一下,“我虽说年龄大,但还不至于老成那样。” 我点点头,其身去看。 伙计们绕着皮驴的尸体傻眼看,表情不太好看。我扭头问黑瞎子,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清楚。我转身问了几个在场的伙计,他们比比划划的说有条蛇,个头不大,红的,突然冲出来咬了皮驴一口。然后皮驴就没气了。 我问:“不是带了血清吗,怎么没用?” 没人说话。 黑瞎子看气氛不对,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继续问。他们不说,我大概就能猜出来,这趟沙子的伙计属于各种势力,皮驴这小子多半是有些碍事了。 我不好继续生气,叹了口气。这地方根本没办法把皮驴的尸体带走,但是也不能放在这里放着,最后只能叫来几个伙计挖了个坑把他就地埋了。听队伍里他的同乡说,皮驴是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后来偷跑出来的。没爹没妈,还没成家,他这么一死,家底给谁都不知道。 听那个伙计这么一说,我反而想到自己。 我如果这么没了,连个能给我清明节上坟的人都没有。 我跟吴三省大概说了一下情况,他看起来也挺感慨的,然后他挥了挥手,说了一句:“你看着处理吧。” 皮驴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翻页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然后我就感觉自己有一股尿意。 起身去上厕所的时候,我脑袋里迷迷糊糊还想着皮驴。 皮驴年纪小,二十啷当岁,平时管吴三省叫三爷,管黑瞎子叫小黑哥,叫我阿明姐。要不是因为虫子咬他“家伙事”的那档子事确实特别令人印象深刻,我其实是不会记住这个人是谁的。 出神的功夫,我突然听到特别小声的叫声。 “阿明?” 我抬头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有人,想着可能有人过来,我赶紧提裤子起身,拍了拍身上可能黏上的草叶,还有一些晚上到处飞的虫子。 这几天虫子咬的,我脸上身上基本上都是肿起来的包或者被咬的伤口,有些虫子甚至扎透衣服的布料。好在毒性都不大,也没有引发感染之类的。 “阿明?” 那个人又喊了我一声。 “哎!在这呢!”我提高嗓子回应了一句,四处看,还是没见到人,我想可能距离太远了,所以我顺着声音走过去,那声音一声一声的,始终是那个方向。我心里纳闷,脑袋里面想得全都是知音杂志上面的凶杀案,但是脚步没停朝着声源处走过去。 我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一个陷阱,去了很可能就送命,但是如果我不去就不知道到底是谁想要害我,早死晚死都的死,不如直接放开胆子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声音越来越近,我也感觉越来越奇怪。 这个语气有点耳熟。 而且这个声音始终都在重复着同一个语气,同一句话,他一直都在叫我的名字。我心说这个人对我到底是有多执着,一直叫我的名字。越想越感觉不对,我的脚步就慢下来了,然后我干脆停下不走了。 那个人其实根本不在那。 我立刻意识到。 那个地方没有人,那里甚至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再重复播放的录音机,为的只是把我引到那个地方。我不知道如果过去会发生什么。但是不能去,去了的话就正中下怀。我当下转身,决定原路返回。 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自己的耳朵后面有很清晰的,空气摩擦之后产生的声音。 我来不及转身,只能猛地朝前一滚,躲过这一下。转过身一看,却看到一张熟人的脸。 “吴邪?你做什么?” 吴邪一身吴三省队伍里面的装备,赤手空拳站在那。我没看见他的背包,应该被他放在附近了。 他冲我笑了笑,没说话,直接朝着我冲过来。 我从来不知道吴邪的身手这么好。 他的这身身手跟我印象中的任何人都不同,这是一种经过了大量的实践和总结的招式,出手就是要人命。我向撤了一步堪堪躲过他打向我鼻子的一巴掌,他的指尖擦过我的鼻尖,我感觉鼻头疼了一下,可能是被他的手指划破了。 我还来不及摸一摸自己的鼻头到底怎么了,他的食指中指和拇指扣成鹰爪朝着我的喉咙过来,我眼睛稍微朝下看,就见他的腿也不老实,迈了一步竟是朝着我的膝侧踢过来。我向后退了太多步,如果再后退就退无可退了,只能微微侧身先躲过最致命的手。 吴邪那一脚直接踢到我的膝盖上,我感觉腿一软,直接跪在地面上。 这人不是吴邪。 我虽然没有跟吴邪打过,但是这个人我可以确定,不是吴邪。从普通人的角度来说,吴邪的武力值很高,但是他绝对不是那种学院派的打手。就拿潘子举个例子,潘子以前是当兵的,他身上的功夫全靠自己琢磨出来,有点军体拳做基础,套路还是散打的套路。我第一次见吴邪,当时他跟哑巴张黑瞎子一起摔上车,看他当时上车的那个劲头,就知道他的武力值并不高。 但是这个不一样。 这个人的每一拳每一脚甚至踩下的步子都是有特定位置的,这种浓重的武学大家学院派的感觉,这是一种混杂南北路数的身手,一看就知道不是吴家能教出来的。 别的不说,这些天吴三省出手打架我也是见过的,那就是地痞流氓打群架大时间长了练出来的本事,跟我面前这个不能放一起。 这是一个长得很像吴邪的其他人。 我确定了。 “你到底是谁?”我开口问。 打架的时候不适合说话,我话音刚落,这个人巴掌一挥,直接打在我脸上。我感觉脸一麻,连带着耳朵根子也撕裂一般的疼。那一瞬间我有点晕,被打的那半边耳朵听不清楚,我咬了咬腮帮子,发现嘴里咸乎乎的,带着血腥味。 吐了一口血沫,里面还搀着两个碎牙。 “我艹你妈。”我抹了一下嘴,看着手背上的血,我盯着那个人,“我现在不想知道你是谁了。” “不管你是谁,你他妈都是我孙子。” 我笑了笑,混着嘴里不停流出来的血还有一些牙的碎渣一起吞肚子里。 “放心,爷爷永远爱你。” 我抬脚直接冲过去,一拳过去被他用胳膊挡住了,这一下震得我自己的手连带着手臂发麻,我感觉自己的手腕可能有点小骨折,但是并不影响继续使用。 “哟,你也没我想的那么窝囊废啊。”这个人突然开口说了,脸上带着笑意,刺眼得很。 我笑笑没说话,直接吐了一口口水,混着血水吐他脸上了。 他面色不好看,眼底发着寒光看着我,加上这一脸的血,看着有些瘆人。 “爷爷赏你的,你他妈给我舔干净了。” 拳拳到肉,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骼一寸一寸的因为用力过度而碎裂,我想我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面前这个人顶着吴邪的面孔,让我感觉吴邪的面目如此的可憎可恨,让我很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我一巴掌把他脸朝下摁倒地面上,整个人坐在他身上,把全身的体重压在他身上,一拳打在他的脊梁,然后下一拳,再一拳,一拳,又一拳。 我感觉我已经杀红眼了,我已经听见了骨骼碎裂的闷响。但是我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我只是在重复这个动作,重复,再重复。我感觉自己的手臂很疼,没有力气了,可是我还是调动能挥出的最大力气。 “是我小看你了。”我听见他喘着粗气咬着牙说。 “不过你也活不长。”他将脸埋在地面,开始笑。 很嚣张的笑,最后笑声越来越小,最后,停止了。 我从他身上翻下来,抓着他的头发,抬起他的头。 七窍流血,这个人死了。 …… 我大松了一口气,瘫在哪里,和这个尸体并肩躺在地上。 然后,我另一只暂时还能够正常工作的耳朵,听到了,某种爬行动物划过地面的声音。 我侧过头,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看见了。 那条蛇。 正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我明知道它的眼睛已经瞎了是看不到我的,但是我感觉他正在虎视眈眈的看着我,就像在看着一个美味的小甜点。 那一瞬间,我想到的,是:“清明节会有人给我上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