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有这么一种感觉,你明明知道自己其实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实际上你却没有任何魄力去完成它们,最后只能放置在心里随着它腐烂变臭,你在那一刻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不应该存在于华服上的饭粘子,碍眼而且固执。 我最终回到了北京,在离开广西的前一天晚上,黑瞎子不告而别,我躺在床上听着他打开门而又关上,他数着楼梯下楼的脚步声。我们都不擅长道别,这样也许比较好,就当做互不相识。 北京变了很多,出了一趟远门回来,物是人非。霍老太太死了,霍家慌乱了一阵,最后又恢复平静,霍秀秀那个姑娘看起来水灵灵的,但是其实比她的哥哥争气许多,最后还是由秀秀坐稳了霍家的第一把交椅。 老甲……离开北京了,走之前把铺子留给了他店里的那个小伙计,谁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有人说是出国了,有人说是回老家了,我只知道,他离开北京的时候,是活着的。那就好,那就好,我这么安慰自己。 一个冬天过去,简姨到底还是禁不住老,住进医院了。我没去看她,不是没有情义了,是不敢。老甲的事之后,我不想再看谁离开。 潘子给我的那枚银锁片…… 我打电话给潘子过,但是他家里没有人接电话,我想着也许他还在巴乃处理事情没有回来,我等了一个星期又打了一次电话。电话接了,但是不是潘子接的,是吴邪。 “阿明?”吴邪嗓子有些沙哑,能从电话里听出他的憔悴。 我应了一声:“潘子……呢?” 我心里已经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是我还是想从吴邪口中得到真正的答案,我想这个预感也许是假的,毕竟我的预感一直很不准确,也许这次也是自己吓自己。 吴邪半晌没说话,最后颤抖着说:“潘子……没了。” 我没说话,听着吴邪在电话那边嚎啕大哭,他跟我说,阿明你知道吗,潘子自杀的那把枪是我给的,他说,阿明你知道吗,潘子走得并不安稳,他说,阿明你知道吗,我连潘子的尸骨都收不回来。我捏着话筒,眼泪默默地流。 这世界上,能跟潘子有些关系的人不多了,胖子留在巴乃,能跟吴邪一起悼念潘子的人不多,我算是一个,吴邪哭我也明白,我可能是现今所剩无几能跟他一起真心难过的人了。我心里想,阿明啊,你在这个世界上跟你有关系的人又走了一个,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那枚锁片我还是给了霞姐,霞姐的孩子,那个小名叫壮壮的孩子,五岁了,嘴很甜,也聪明,有些闹人,怕霞姐怕的不行。眼睛像霞姐,嘴角像霞姐的丈夫,我悄悄将锁片放到霞姐的包里了。我知道,潘子其实是想把这个锁片给霞姐而不是给孩子的,让霞姐留着,比让壮壮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好很多。 更何况,这是潘子的遗物,霞姐留着比谁留着都让我安心。 临走的时候霞姐留我吃饺子,我摇头说不了,壮壮从椅子上跳下来,抓着我说:“我妈让你留下就留下呗,怕什么。” 那个神情,我看着恍惚了一下,最后摸了摸他的头留下一句:“好好学习。” 那天晚上霞姐给我打电话,她问我,潘子是不是走了,我说怎么这么想,霞姐低声说:“自从你去了巴乃之后,我的心里就不踏实,昨天我做梦梦见潘子他来找我了,他看了看壮壮说壮壮很像我,让我好好过日子,然后留下一块锁片就走了。” 她顿了顿:“就是那块你放在我包里的锁片。” “阿明你跟我说实话,潘子是不是没了。” 我想都没想直接回答说:“没有,吴家的三爷前几天去巴乃,回来之后就带着潘子去了西藏那边,听说是准备要出国了。霞姐你也知道,潘子哥他就是那个性格,吴三省说什么他就是什么,就是临走之前他拜托我把这个锁片给你。” 我没说实话。 这些知道潘子存在的人里,能有一个也好,我希望有一个始终坚信着潘子还活着,那我还可以骗自己潘子还好好的活在世界上。我知道这对霞姐不公平,但是…… 我也想让他活着啊。 霞姐像是松了一口气,笑着跟我说:“那就好那就好,你说你也是,一声不吭把锁片放到我这,吓了我一跳,成了,回头你再来我家,不吃顿饭就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勉强笑着说:“错了错了,下次,下次我肯定去你家吃顿霞姐做的饺子。” 电话挂了,我跪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香炉,上面点着三根香。给谁点的,我不知道,我只想今晚有人陪我喝酒,所以随便点了一炉香。如果沿路有哪家神明认识我的,能下来陪我喝一口也是好的。 楼下买的散酒,白的,味道香得刺鼻。第一口喝下去烧的整个胃都疼,像是生吞进去一口燃烧的炭火。酒气的辣劲冲着鼻子直接涌到眼睛里,我抹了抹眼睛,继续喝第二口。 朦胧间,我不小心踢翻了那盏香炉,我低头捻起那三根香,换了一个掐花指,低低的念唱:“春花谢残花飞,满天飞遍,芳红消馨香断却有谁怜,惜花人怎挽这,流光荏苒,叹香红能又有几日娇妍,把花锄对斜阳,魂消神暗,残花片好一似薄命红颜……” “你这黛玉葬花,总是比那报花名差一些火候,好虽好,但总是没有魂灵。”有一人在我身后轻声说。 我低低的笑:“当年您就说我,我这黛玉葬花没有魂灵,这会子您还说我欠着魂灵,也真不知黛玉的香魂究竟在何处。” 那人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无怪你唱不好,就连我唱也差一点,黛玉的香魂哪是那么好就抓住的。” 顿了顿,那人带着些埋怨训斥我:“又喝酒!阿明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 我将手中的香又插回香炉中,却不回头看:“不喝酒,您又怎么会来……红二爷爷。” 红二爷爷被我噎了一下,半晌才有些愤愤的说:“你总有理。” 我犹记得那夜我同红二爷爷说了许多,却记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他似乎对我讲了很多以前的事,又好像只是如往常一样对我讲了不要喝酒。醒来的时候,香已经燃尽,我躺在地板上,嗓子干哑的要命。我从自来水管里接了一些水,喝了两口又洗脸刷牙。 身上是宿醉后的酒臭味,没办法我只能洗澡顺便换一个衣服。屋子里长久没人住,落满了灰,简姨住院了,自然不能让她来打扫,没办法只能我自己来收拾。屋子本就不大,全都整理出来不用花费多少时间,翻出那个稻香村的纸盒子的时候,我迟疑了半晌,还是将盒子扫了扫浮灰放回了原处。 去巴乃之前,我想过要再去一次格尔木,特别是要去格尔木疗养院看一看,但是回来之后,却熄了所有的想法。我知道我心里有很多问题没有得到解答,但是如黑瞎子所说,什么都别管了。 以前那样,挺好的。 想到这我反而感觉想笑,以前行尸走肉那般活着的时候,霍老太太没死,霍秀秀还是个天真快活的小姑娘,那个时候潘子还活着,还跟在吴三省的身边,那个时候老甲还在京城,胖子还没有遇到云彩,那时候他还在京城的潘家园偶尔琢磨着卖点假货糊弄新入行的古董玩家。 多好。 我真的害怕,再走下去,我身边的人会不会一个个离开的更多。 整理背包的时候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放进去的两本杂志,封面女郎诱人而且风骚的两个大白兔子恨不得塞到读者的嘴里的模样,翻开满目的密密麻麻的外文。我想起来了,这是从格尔木回来时黑瞎子为了故意气我说送我的。 我当时不好意思把这两本留在那个门诊,所以带回来了,带回来之后随便放到一个地方再也没看过。现在再看,我还是不好意思,胡乱的堆放到一边去了。 那个从地宫里带出来的笔记本,我放到了稻香村的纸盒子里,用胶条封好了,看到盒子里的信的时候,我方才想起来笔记本上的字迹和信上的一模一样,不过现在知道也没什么必要了。 全都放着吧,权当自己做了一场疯魔的梦境。 如今,梦碎了,人死了,该醒了。 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