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十里铺大队,与白家沟大队交界的那条三岔路口。
叶小川带着几名民兵,和几位在庄子里有头有脸、在乡亲中威望比较高的社员代表们。
正站在三岔路口。
与带着10几位受灾群众的凌文亮,进行着紧张对峙。
“叶小川!你别跟我胡吊扯了,今天这12位受灾群众,你收...就赶紧的,你不想收,也得欢欢给爷收下!”
“咋啦?吃屎的,居然还欺负到拉屎的头上了?”
在叶小川的身后。
老柳头‘吧嗒’着旱烟,开口替叶小川回敬对方,“咋解,凌支书...你欺负我们叶知青同志,官帽子没你大?”
“啊呸!”
老柳头狠狠吐出一口老痰,“羞鬼精哩!你是支书,咱叶知青同志只是保管员...哪又咋啦?
咱是两个大队,那就好比铁路上的巡道工...各管各的那一段。
你要敢把爪爪,伸到我们三十里铺大队来试试?看不给你一把剁了!
支书咋了...求更长些?看我们叶知青同志...会尿你不?”
“嘿嘿,你这憨老汉胡说甚咧?”
被老柳头暗讽为狗的凌文亮,如今被这么一个陕北老汉,骂的个实在是难听。
换成往常的话。
凌文亮肯定会不管不顾的、挥着拳头就打上来了!
但如今的他,却浑不在意...
依旧嬉皮笑脸的开口道:
“嘿嘿,我已经打了报告,向组织辞去了白家沟大队支部书记一职...嘿嘿,老汉,这么一算,我可没仗势欺人啊!”
什么...对方已经辞掉了大队支书一职??
这...
这可把站在叶小川身后的,那一大帮子三十里铺的乡亲们,给雷的不要不要的!
凌文亮他...他就怎么敢、他就怎么舍得?
抛弃了这个在社员们眼中,如同土皇帝一般惹不起的尊贵位置哩??
要知道,那可是堂堂大队支书啊!!
是掌管着一个大队上1000号、接近2000号人的生死前程的大人物哟!
别看村支书,只是最基层的一级管理干部,而且还不是纯脱产干部。
真要说起来,似乎职位并不高...
可架不住,大队支书人家实权大呀!
你看...社员从出生落户籍,到大一些了需要上中专、上高中,以至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哪一样、哪一步,不去求着得大队支书签字同意?
社员需要结婚,那也不是他想结婚就能结得成的...这都是需要大队盖章同意的!
另外。
社员需要批宅基地,招工进城,参军入伍...不都得经过大队支书点头才行?
就算他一辈子留在在生产队里修地球。
每年被评为先进社员、优秀突击手啥的,那都是有指标的。
而手握这些指标的人是谁?
还不就大队支书么!
等到那些社员老了,谁能被评为五保户,谁家能当上光荣的困难户?
不也得过大队支书这一关?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辈子和这片黄土地,进行了深度捆绑的生产队社员们。
他们从一出生,到回归黄土。
无论他的生老病死、到是否能成为城里人,还是一辈子留在农村修地球?
是去部队里深造几年,还是压根就出不了村...这哪一样,几乎都掌握在大队支书手上!
社员们可以不孝顺爹娘,但他们绝对不敢得罪大队支书...
可如今倒好!
大家抢都抢不来的位置。
而凌文亮这家伙,居然毫不吝惜的...给,给辞掉了??
要知道....叶小川叶知青同志,他那么能干、那么有本事。
就这...?
他直到到现在,还仅仅只是个大队保管员、兼饭店负责人而已。
保管员在大队里的地位,一般般,距离支书一职,至少还隔着好几层呢!
谁不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道理?
连叶知青都争取不到的金贵位置,却被凌文亮,当成了无定河里的鹅卵石...
一把就给扔了?
这...可就把在场的三十里铺社员们,给搞蒙了...
三十里铺的社员们在那里蒙圈,不知如何应对、明显耍无赖的凌文亮。
叶小川只好开口道,“没那本事,就不要给自己揽活嘛。”
“我说姓凌的,你们白家沟救起来的人,自然该由你们大队安置,哪有推到我们三十里铺来的道理?”
凌文亮依旧满脸嗨皮,“白家沟,要有你们三十里铺大队那么富裕,我还说个球?
毛毛细雨里,我凭什么还杵在这里,跟你干口白牙的胡吊车?”
“收下吧!”
只见凌文亮嘿嘿一笑,牙齿倒还挺白...估计这家伙,平常没少用两面针。
“反正别的大队救下的人,也是往你们那边支使...嘿嘿,别厚此薄彼,你三十里铺也不差这10来8个的不是?”
看来,凌文亮确实是豁出去了。
他痛痛快快辞掉了白家沟支部书记这个职位...此举足以说明这家伙,那是真学会了“放下”。
而且。
被三十里铺的老柳头当众辱骂,他竟然也不生气...就说明,现在的凌文亮,他已经把个人荣辱,给彻彻底底看的淡淡的了。
——这就相当于旁人诽我谤我,讽我辱我...那就只管来吧!
生死看淡,怎么刺激他,他都不和别人干...爱咋咋。
说实话。
遇到这种家伙,叶小川也没招...别人已经打定主意要当烂泥,谁还有心思去捶打他?
白费劲不说,传出去也没面子不是?
“叶小川,你到底收不收?”
凌文亮撂下这句话,然后转身便走,“反正我把人给你放这儿了,你看着办吧!
老子还得回山上去种树哩,没功夫和你瞎扯淡...”
凌文亮走了。
他就那么不要脸不要皮的,径直丢下一大帮子衣衫褴褛、精神萎靡不振。
但眼中,又散发出阵阵强烈求生欲望的受灾群众,满是恓惶的留在原地!
不知所措,去留两难。
宛若一群陷在暴风雪中,无力挣扎,只能听天由命的柔弱羔羊...
“咋整啊?”
有三十里铺的老乡,看看那帮可怜人,再神情复杂的望望叶小川,“叶知青同志,这该咋弄咧?”
叶小川摇摇头,“现在,老支书和大队长都不在,我也不能擅自做主不是?”
扭身,回头。
叶小川提高音量,大声问在场的民兵和社员代表,“乡亲们呐,你们说...这该咋整?
要不,咱回吧!管他呢,别人拉屎,咱也没必要去给他擦屁股不是?”
“这...”
在场的三十里铺相亲们,面面相觑...
想撒手不管吧?
对面这些受灾群众,一个个的衣衫褴褛、神色恓惶,眼里充满了哀求之色!
但凡是个人,看到这种场景...又哪能狠得下心哟!
可真要收留下来吧...哎!
那可不又多了12位,和自个儿抢饭吃的冤家么?
“这位领导同志,请你收下我。”
衣衫褴褛、浑身瑟瑟发抖的受灾群众之中。
有一位姑娘站了出来,她身形可能是因为饥饿、因为身体失温而有点摇摇晃晃。
只见姑娘蛮艰难的走到叶小川跟前站定,深深弯腰鞠了一躬。
“同志,我会打果馅、会做炉馍...我,我不要工钱,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就行。”
别看眼前这姑娘神情憔悴。
但说起话来。
却条理清晰、有条不紊,“真的,我做的果馅炉馍,不但每年嘎查的领导会来找我帮忙。
就连我们当地的苏木领导,也会请我去给他们做的。”
这姑娘一开口。
叶小川便听出来了,她应该是从蒙古高原顺流而下的。
只因姑娘嘴里提到的行政规划,和内地截然不同:
‘嘎查’是一级行政规划...相当于内地的村、生产大队。
苏木则相当于街道办、公社...也就是后来的乡、镇。
而果馅和炉馍。
则是两种深受内蒙、陕北,以及西山省部分地区群众,喜爱的地方小吃。
有点像包着大枣馅、五仁馅儿的千层饼。
又有点类似于广东的月饼。
可不敢小看这两个东西...做这两样东西来卖的话,利润确实比较薄。
但胜在量大!
叶小川分明记得:在后世的时候,陕北有两家很大的炉馍工厂。
那生意是相当不错的,产品畅销的很!
果馅、炉馍这东西...群众们爱吃倒是爱吃。
不过。
因为大家伙都很穷,通常他们一年到头除了中秋的时候,能舍得请别人帮忙做点。
用来敬敬先人、给孩子们解解馋之外。
平常,是吃不上的...
其实真正让叶小川感兴趣的,并不是对方会做什么果馅、炉馍之类的手艺。
而是这位女同志,她这种直截了当、目的明确的自我展示方式!
——很显然,姑娘清楚自己的最大价值在哪。
也敢把它大大方方的亮出来,以此作为卖点,好引起叶小川这边的注意。
然后叶小川这边,就可以据此考虑一下...到底值不值得收留她?
像这样的姑娘。
说实话。
就凭她刚才的所言所行,叶小川就能判定:这是一位适合做销售工作的人才!
但...即便自个儿想收下这些人,叶小川也不便表态的太过于痛快,更不能表现的太猴急。
正当叶小川在那里沉默不语之际...
或许是受这位姑娘的影响。
那一帮子受灾群众当中,又有人站出来,“同志,我会榨油。您收下我吧!我可以没日没夜的干活,不要工钱,给口吃的就成!”
这下子!
那帮受灾群众纷纷站了出来:
“同志,我会种地、会打铁..”
“同志,我会打石头、会箍窑洞!”
“同志,我会编箩筐,会打猎,会在沙漠里追踪猎物...”
“哎,收下吧!”
能揣摩到叶小川几分真实想法的老柳头,假装重重叹口气。
“乡亲们啊,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好伤心事,咱要是没看见吧,肯定不能往自个儿头上找虱子。”
老柳头指指那些可怜人,“现如今,人家已经和我们面对面的站着,大眼瞪小眼的。
乡亲们,你们都来说说。
如果咱转身就走,丢下人家不管。回去之后,我就想问问...你们,晚上能睡得安稳不?”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