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姑娘。
她的皮肤色泽,与脂米县的姑娘略有不同...没脂米姑娘的皮肤,那么白嫩。
整体呈现出淡淡的小麦色。
俊俏的脸蛋上,并没有外界误以为的、觉得好像天经地义应该有的那种‘高原红’。
略显清淡的乳白色里,夹杂着一点小麦色。
这才是那些生活毛乌素边缘的陕北姑娘身上,最为常见的肤色了。
一眼看过去。
眼前这位姑娘,给人一种很健康的感觉。
她的身上,有着浓烈的青春气息,和几分农村人的质朴之美。
这就...挺好!
要知道,在壮阔粗犷的塞北。
像林妹妹那种“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气喘微微。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可不是主流风格。
在陕北。
恐怕没几个好后生欣赏的来,林妹妹那种病娇姿态...大家会嫌她不好生养、也不耐用。
天天娇滴滴,腻腻歪歪的女子?
可不是整体来说,做事还是比较粗糙,性格还是比较暴躁的陕北后生的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边的汉子,吃鱼都嫌麻烦。
嫌吃鱼要吐刺,一点都不爽利!
还是得大口大口吃肉、大碗大碗喝酒...那才过瘾!
——陕北汉子不追求精致细腻,主打个量大管饱、快打快撤!
因此。
得那种手能提、肩能扛。
迈开大长腿,不带喘粗气儿的...“蹭蹭蹭”一口气就能爬上山圪梁梁的女子。
上川张嘴唱曲信天游,下沟都能听见歌声悠悠...中气十足。
只有这样健健康康的姑娘,才不会被狼叼走,才是个好女子...
只见眼前这位姑娘身材修长,鹅蛋脸上,镶嵌着一对黑的发亮的大眼睛。
眼神清澈,宛若古井之水。
嘶...就凭她的这种不带哀伤的眼神,其实就已经能让她在众多小媳妇儿、大姑娘里脱颖而出。
让人印象深刻了...
毕竟。
刚刚经历过大灾大难的这些新社员。
那股被她们暂时强行压制在内心深处的哀痛,无论她们隐藏的有多好,埋藏的有多深?
但在她们的眼眸之中,毕竟还是做不到事过了无痕。
总归,还是有迹可循的...
而这位姑娘的眼中,却没有忧伤...唯有几分希冀、几分期盼。
——这就让擅于通过观察细节,从而对对方的处境、和真实心理状态进行初步评估的叶小川。
忍不住有点疑惑了:
难道说...她家里没遭灾,也没痛失亲人?
所以。
用不着像别人那样痛彻心扉、甚至是痛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但看看姑娘身上的衣着...很明显。
她身上的衣服,是脂米县民政部门统一发放给这些,流落到脂米县地界上的受灾群众的专用服饰。
布料一般般。
用的棉纱显然不是太好。
衣服做工粗糙不说...估计也不知道是哪个,专门负责踩缝纫机的高墙大院出品的?
做工,实在是太差!
而且衣服裤子非常的宽松,款式还特别的老套!
光就凭这身衣服。
任谁也能一下子看出来:这姑娘,明明也是一位来自外县的受灾群众啊!
可她的眼中,为什么没有哀愁?
“您好!”
见沐娜陪着一位俊朗男子过来,那姑娘很是落落大方的迎上前两步。
开口与叶小川,脆生生的打了个招呼,“领导好!我叫折芊芊,老家原本在伊旗十里营盘。”
声若黄鹂,倒也罢了。
让叶小川微感意外的是:这折芊芊姑娘...倒是颇有眼色,会来事儿!
她不但能一眼看出来,谁才是这里的话事人,而且还能积极主动的进行一番自我介绍。
位置嘛,倒是摆得很正...
“你好。”
叶小川问,“刚才我听阮沐娜同志说,有人主动提出可以不领工资...这人就是你吧?”
“嗯呢。”折芊芊姑娘柔柔点头,干干脆脆认了。
“这是为什么呢?”
叶小川有点好奇,“你是庙里的神神,不食人间烟火。还是说...家里存款挺多,不差钱?”
摇摇头。
姑娘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苦涩意味在里面...
“我家已经被流沙冲毁了,甚也没留下...我们那整个庄子都一样,全都淹没在10多米深的黄沙、泥浆之下。”
“既然如此,那你提出来可以不领工资,这是几个意思呢?”
“因为...”
姑娘看了看左右,随后压低声音问,“领导同志,我们能稍稍走到旁边去说吗?”
离开沐晴沐娜,暂时借用来筛选、询问预备促销员所在的土院子。
叶小川领着姑娘来至院墙外。
背对土围墙、面向沟壑开始进行深一步的交流。
“这位领导同志,我有个冒昧的请求,不知你能答应吗?”
没等叶小川回复...其实也没法回复她,说都还没说出来。
让人咋回答?
“我说如果...是如果哈,我以后要是找到了我爹我娘,您能不能帮着他们,也落户在三十里铺大队呢?”
见叶小川沉吟。
姑娘赶紧补一句:“领导同志,我知道,想要让你们大队再接受新的受灾人员,前来安家落户。
确实会遭到乡亲们的强烈反对和抵制。
领导,我真不是故意让您为难...
因为...我,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万一以后要是找到了我爹娘。
我就想着让爹娘他们,也来三十里铺,也好让他们在有生之年,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叶小川微微皱眉,“折同志,可能我说的有点冒昧....你就这么肯定你的爹娘,他们还活在世上?”
“我肯定。”
迎着夕阳。
折芊芊的脸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坚毅,“我相信,我爹我娘一定还活着!只是他们为了躲避流沙,在慌乱之中,不知道流散到哪去了...”
姑娘说话的语气,很肯定。
神情很刚毅。
但叶小川却从她下意识握紧的拳头上。
暗自揣测这折芊芊:她的内心,恐怕并不是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有信心吧?
更大的可能。
是折芊芊在给她自个儿一个希望...给她自己一个,坚强的、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其实。
姑娘这个要求,并不是过不过分、困难不困难的问题。
而是因为来的太突然。
搞的叶小川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处置预案了!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
这就好比某人准备娶个媳妇儿,结果刚娶进门,这媳妇儿就提出...得把老丈人和丈母娘,给一块儿带过来安家落户一样一样的。
真还把人给搞了个猝不及防!
眼前的折芊芊。
她老家住在俯谷县往北、毛乌素沙漠周围。
那嘎达受这次强降雨的影响。
有些并不是居住在河边,甚至都不居住在沟壑之中的乡亲。
他们的窑洞。
由于屋后面的山坡承受不住短时间的强降雨,而产生了滑坡,甚至是泥石流。
还有一些,来自北边接近沙漠地带的住户,由于他们的居住地含沙量特别大。
一遇到强降雨的话。
沙子的含水量就会突然暴涨,从而形成滚滚流沙。
以至于最终将地势低洼的那些村子,都给淹没了...
据折芊芊说,她家就是被淹没在了流沙之下。
前后才短短几分钟时间,一个拥有10几户人家的村子,便瞬间淹没在如同浓浆的流沙里。
啥也来不及捞出来!
甚至连折芊芊的爹娘,连她的邻居们,在忙忙碌碌之中,也不知道各自逃生到哪去了...
这是因为当时暴雨如注、流沙滚滚。
漫天黄褐色的雨水遮天蔽日,连在三尺外都看不清人影,雷声阵阵,流沙轰隆作响...
那些被流沙、碎石活活砸死的人,连他们临死前的惨叫声,都统统淹没在巨大的杂音之中。
流沙、暴雨、惊雷声汇聚成轰隆隆的巨响,连绵不绝。
震耳欲聋。
哪怕身边有人近在咫尺,那也是听不见的!
所以。
在那种慌慌乱乱,看也看不清、喊也喊不应的极度混乱环境中。
大家伙都如同被骤然裹进沙尘暴中的小小苍蝇,大家都顾头不顾腚的,人人都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在如此恶劣,而且紧急的情况下。
大家伙儿真还只能各凭运气,各自赶紧四散而逃!
哪还有能力去呼儿唤女、哪还有时间到处去搜寻自己的亲人?
而事后。
由于受灾面积广,受灾的情况也比较严重。
在临近毛乌素沙漠周边的那些小村庄里,好多简易道路,已经被完全冲毁。
而且。
由于浇足雨水的流沙之中,含水量很大,谁要是真敢冒险踩上去的话,就跟一脚踩进融化的沥青里差不多。
那真是寸步难行、危险重重。
一不小心陷进泥浆深处,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这就让很多受灾群众,要想尽快想返回家园去寻找自己的亲人,就变的困难异常。
而且。
当地公社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也严禁人员随意进出。
这就搞得。
包括折芊芊在内的不少受灾群众,他们至今也无法确认自己的亲人,到底还在不在世?
如果,他们真个侥幸存活下来。
如今又流落到哪了?
是依旧在陕州省地界内,还是漂荡到内蒙、或者是西山省去了呢?
他们又被当地的基层干部,给安排到哪了呢?
是内地的某个生产大队当农民,还是安顿在塞外的某个‘苏木’去,当了牧民?
这一切。
在这个交通和通讯都极不发达的年代,是很难在短时期内,就能搞的清楚的...
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