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夏洛克穿着雨衣,久久地站在树木旁边,看着那一点点刚刚冒头的绿。 一米八几的个子,直愣愣不动,感觉诡异。 额头上的小卷毛被打湿,忽然动了一下:“小虫子。”指给我看。 “是小树芽,会长成大叶子。” 他皱眉,然后点头,又去看玉兰花:“毛毛虫。”想了想又说:“毛毛虫裂开了。” “对,毛毛虫裂开,有的会变成蝴蝶,有的会变成花——这个就会变成花,白色的,紫色,有这么大!”把手窝起来,给他看。 他的注意力从草木转到我的手上,忽然张开手掌包住我的拳头:“冷。” “不冷了。”我摇头。 “冷。” “真的不冷了,春天来了,你看花草都从家里出来了。” 他抿嘴,坚持:“冷!” 我迟疑:“你觉得冷吗?”会不会生病了? 夏洛克摇头:“为真会冷。” “我不冷。” 他着急了:“为真冷!” “好好好,我冷,别急啊。” “要给夏夏握着才不冷。”他郑重地说。 忽然想笑:“对,要给夏夏握着才不冷。” 他握着我的手,回头继续看花,伸出另一只手去摘。 拍掉:“不可以。” “为真喜欢花,”,一双蓝眼睛看着我,“为真买了花。” “对,我喜欢花,但是花长在树上的时候,不可以乱摘,而且你看,它们都还没有开。” “为什么?” “因为会疼啊,摘下来就给疼死了。” 夏夏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他刚刚从我这里了解什么是死亡,死亡就是分开,他活着,而我死了,我们就再也碰不着面,他于是对死亡非常恐惧。 “为真杀了花!” 我:…… 这跳跃性思维! “为真杀了很多花!”他惊慌,一下子把我抱进怀里,像是要急于把我藏起来,扭头四顾,怕谁发现我逃逸似的。他看电视剧,知道杀人是要被抓走处死的。 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拍他的手臂:“夏夏,夏夏?松开,咳咳!要给你勒死了。” 力气太大随时都会有误伤。 他不放,并且有抱起我逃走的趋势。 只好告诉他:“我没有杀花,花是别人给的。”要卿命! 他仍然紧张:“为真窝……窝……” “窝藏?” “嗯——窝藏了花,也会被抓走。” “夏夏,这是不同的,我买的花,和你从树上摘花,是不一样的。” 他迷惑:“不一样?——花都死了!” 呃…… 好吧,这令人无法辩驳。 (2) 为了赎罪,我买了种子,和夏洛克一起种花。 花盆是他一个一个挑选的,要颜色明亮,并且彩釉不能有一点错位,卖花盆的大叔给他折腾到发火:“到底买不买?” 夏洛克条件反射地抓我的手。 鼓起勇气,我开口:“当然买!”掏出钱来:“而且我们要买好多个。” 大叔看到钱就不说什么了,接过钱头扭向一边。 夏洛克放松,却不再左挑又挑,随手拿了几个。 “不挑了吗?” 他摇头。 “可是你刚才还没决定好。” “回家。”他坚定。 好吧。 路上他一直攥着我的手,虽然他平时也喜欢随时随地攥着我的手,但是没有这次这么紧:“夏夏被吓到了?” 头扭向一边,装作没听见。 “夏夏不要怕,他就是声音大,但他没有恶意。” 夏洛克动了动耳朵,低声说:“为真也怕,”顿了顿,“钱不怕。”继而沮丧:“钱的胆子大。” 我:…… ——这样洞明真的好吗? (3) 经过花盆事件,夏夏再也没有热情种花了。 他为自己的胆小耿耿于怀。 盘腿坐在地板上,一副沉思的模样。 貌似他的忧愁令他长大了一些。 我坐在他对面:“夏夏不开心?” 他抬眼望我:“为真为什么开心?” ——呃,也没有开心啦。 他将我拉进怀里,又抱着我躺下,惆怅:“夏夏胆子小。” “小狗小猫小孩子,胆子都小,长大了就大了。” “他们真的小,我都这么大了。”他比划小狗,只有他的一个拳头的体积。 “那不一样,你看电视上的鸵鸟,刚孵出来就跟母鸡一样大,但是它其实还是很小,和一口一个的小鸡仔儿一样的年龄,你吓唬它,它也会害怕。” “我不是鸵鸟。” “夏夏是巨人——巨人天生就比别的人高大,可是巨人的心还是很幼小的。等到你的心变大啦,你就啥都不怕了。” 他捉我的手跟自己的比,果然他的手很大,于是满意了。 “起来种花吧。” 他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蹭了蹭,撒娇:“夏夏还是一个小巨人,小巨人没有力气,不想种花。” “可是我们都买了种子和花盆了。” “让它们自己跳进去。”——这是快到碗里来的变种吗? “它们没有脚——哎呀你快起来!” 他咬着我的耳垂不放:“夏夏想吃Q~Q糖。” “在柜子里,自己去拿。” “夏夏没力气。” 我:…… “那我给你拿?” “表。” 手脚并拢把我笼在怀里,牙齿咬着耳朵不放。 面红耳赤:“夏夏?你这样我不舒服,放我起来。” “不放你起来。”自动进入不讲道理的无尾熊模式。 “那你要咬到什么时候?” “想咬到什么时候就咬到什么时候。” “不要吃饭了吗?不吃小番茄了?我买了小番茄的种子。” “表,什么都表!” 想了想:“夏夏,要不买一个布偶娃娃吧,买一只熊大?”得多少钱来着? “丑,要美羊羊和红太狼。” “只买一个。”哼哼,坐享齐人之福! “要为真。” 呃:…… “我们可以做一只为真布偶。”自己DIY应该能省下不少钱? “咦?可以做?”他抬起头来,蓝色的眼睛发光。 “起来,我教你。” 无尾熊迅速地爬起来,果然小孩子还是爱玩儿。 (4) “我是长成这样的吗?” ——大眼睛,卷头发,还有金色的王冠,居然还镶嵌了蓝宝石。 画模子,夏洛克笔下的人物严重失真,我也是长发,但是直长。 “为真是公主。” “公主?是豌豆公主还是人鱼公主还是那个亲吻驴子的公主?” “是夏夏的公主。”双手捧在胸口,眼睛弯成两个月牙。 “呵呵——那么你看着她的时候,会想起我吗?” 夏洛克一愣,看看画又看看我,果然不太一样,我黑色眼睛她蓝色眼睛,就已经明确区分我们的种族。 “为真应该是是蓝色眼睛。” 霍然起身:“滚!” 他吓了一跳,看着我怒气冲冲离开,赶忙改口追上来:“为真是黑色眼睛。” 我气闷闷的,猛地回头,看到他可怜又无辜的脸,一腔怒火瞬间泄的干净:“夏夏有没有觉得眼睛不舒服?”孩子曾经你也是黑眼睛啊! 眨眨眼:“没有。” 伸手摸摸他的脸,羞愧:“我不该吼你。” “为真为什么生气?” “因为夏夏不爱惜自己。” “我很爱惜自己,我每天都洗澡,睡觉,还吃饭。” “嗯,以前的夏夏不爱惜自己。”居然完全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以前的我不认识。”仿佛这样他们就可以撇清关系。 “以后你想起来就会认识了。” 他歪头磨蹭我的手,像是一只鸟儿在蹭痒:“以前的我可爱吗?” “不可爱,可恶!”恨死我! “那为真就别喜欢那个可恶的了,专心喜欢现在可爱的我吧。” 一张白的过分的脸,一双上翘的眼睛,以及淡色的随时会跟着阳光变色的眼珠子,好像一只名贵的波斯猫,是可爱,就是有时候想起来就生气,累觉不爱。 夏洛克,你可不是一只福尔摩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