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季为真确定自己是在做梦,虽然梦很真实,但她咬了自己一口,不疼。 问题是,怎么会做这个梦。 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夏洛克又变成了小黑孩儿。 不,不能说是小黑孩儿,是……变成了流浪仔? 难道自己私心里还是想把他扔福利院? 浴室里,边给他搓乱糟糟的头发和身上的污泥,季为真边思考,好不容易养成了健康白净的小王子,梦里变成这样,并且,智商貌似……孩子啊,你现在几岁呢? “怎么弄得这样脏?” 沉默。 “夏夏?” 季为真抬起小朋友的脸,小朋友面无表情——也不能说完全的面无表情,隐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皱皱巴巴、畏畏缩缩的神态。 沉默寡言,沉默寡言——难道自己果然是不喜欢他太聒噪? 可现在这样也很让人心疼啊! 断水断电,洗澡的水是一桶桶纯净水,幸好煤气还能用。 洗了一遍,又洗了一边,污水汇集在脚边。 好不容易洗干净,季为真用毛巾细细地给他擦头发。 穿上睡衣,拉他到窗边,阳光正好,季为真捉住夏洛克的手——手都变成了这样! 指甲长而锋利,里面藏污纳垢,手指上有伤,不是切菜割到手指头,而是切实的,像是被砍刀砍的那种伤,留了疤,十分狰狞,以至于让人觉得,手指头没断,简直是奇迹。 手心粗粝,季为真还慨叹自己手心那层薄薄的茧,跟眼前这双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夏夏变成了小野兽。”季为真摸着夏洛克的手心,唾弃自己,梦里让人家变得这样狼狈,不就是嫉妒人家天然的富贵花!连手都不放过! 戳戳硬硬的手心:“都变成了猩猩爪儿了!”厚实僵硬的肉垫儿啊! 猩猩爪儿也戳戳季为真的手,继而小心翼翼,戳季为真的脸。 “别戳了——为真给夏夏剪指甲。” 手指头收回来,看到季为真拿出指甲刀,往后缩了缩。 “别躲——这是指甲刀,指~甲~刀!” 从他浑身脏兮兮地进门,到洗澡剪头发到现在剪指甲,小孩儿都没有说一句话。 季为真有些担心——不会连话都不会说吧? 捧起小野兽的脸:“指-甲-刀,跟着为真念!” 手心里依然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两只眼睛波光粼粼,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澈,看着季为真,像两潭震颤的绿色湖水。 季为真等着他。 嘴巴动了动。 又动了动。 最后吐出模糊的两个字:“妈妈~” 季为真:…… 又是妈妈!表当妈妈! 瀑布泪! 忽然一个脑洞——拿出镜子,两张脸都照进镜子里。 ——对,没错,季为真仍然是永远的二十岁美少女!没有变成中年大妈!夏洛克也依然是白净的美少年,五官依然很福尔摩斯! 所以,尽管这是一个梦,眼前的夏洛克小野人也绝对不是自己和小怪兽的儿砸! 所以! 喊神马妈妈!哪里有妈妈! 我这辈子婚都还没结,就养了这么多小朋友!坚决不承认神马妈妈! “不许喊妈妈!喊为真!” 又是小小的一声:“妈妈~” 脸磨蹭磨蹭妈妈的手。 季为真:“……” 心软了。 算了,看在你这么狼狈的面儿上,不跟你计较了。 牵起小野兽的手,仔细地给他剪指甲:“不要再这样喊了,为真都被夏夏喊差辈儿了。” 想起以前,小怪兽学会的第一个词,也是妈妈。 季为真很是心累。 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个人身上:“夏夏的指甲好硬啊!” 小小的指甲刀都使不上劲儿了。 夏洛克犹豫着收回手:“不剪,抓怪物!” 热泪盈眶:“太好了,还会说别的字。”不然又要重新蹲守新闻联播,虽然不知道这个梦会持续多久。 后知后觉:“嗯,刚你说什么?怪物?什么怪物?” 小孩儿看着季为真。 “说啊,什么怪物?” “丧尸。” (2) 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小野兽的脸! 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小野兽的脸! 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呜呜,拜托你不要这样一直盯着我了! ——我不要做噩梦! 我从小恐怖片都不敢看! 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丧尸什么怪物!都是假的! 泥走开! 季为真捂住面孔,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 醒来醒来快醒来! 小野兽拨开季为真的手:“妈妈,你饿了吗?” 呜呜,我不饿!做梦的人是不会饿的!泥走开! 忽然门铃响了。 季为真从床上跳起来! ——什么鬼! 小野兽歪头:“他们来要吃的了!” 谁?谁来要吃的? “邻居,他们每天来要吃的。” 迟疑:“他们……还是人吗?”不会都已经—— “是人。” 放心了,一想,又奇怪:“他们为什么来要吃的?” “他们找不到吃的,夏夏找得到,他们就来要!” 缓过劲儿来,火从心头起——麻辣戈壁的!这是欺负小朋友啊! 虽然这是梦,可这背景设定是末世,食物紧缺,丧尸凶猛!你们一群大老爷们,不去自己觅食,找我们家孩子要什么吃的! “表给他们!” 怪兽歪头:“他们会把夏夏和妈妈赶出去!” ——这是威胁啊,难道是变相的收保护费? “他……他们凭什么赶我们出去!” “房子,是他们的。” ——胡扯!房子是古奶奶的!跟他们半毛钱关系! 感情是哄骗我们家小孩儿不懂事! 这下有了底气,季为真噌地从床上坐起来,及拉着拖鞋三两步蹿到玄关,猫眼里往外一看。 ——我去! 这么多人! 几十号人,男的女的都有,还有小孩儿,都是我们这栋楼的,面黄肌瘦,人人惶惶不安,端着碗提着袋儿,左右上下看楼道,一边提防,一边焦急又期待地等开门! 季为真不敢开门了。 人多,很多事儿就不能讲理了。 小野兽偎在季为真身边。 季为真做了噤声的动作,三两步又回了卧室,关好门。 小声:“夏夏,他们这样来要吃的多长时间了?” “很长……很长时间了。” ——这是要成惯性要成理所当然了! “那夏夏每次都能找到很多食物吗?” “有时候很多。”有时候很少,现在越来越少。 “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出去找吃的?”里面辣么多正直壮年的汉子! “怪物凶,跑得快,吃掉他们。” “那怪物也会吃掉夏夏啊!” 摇头:“它们打不过夏夏。” ——傻孩子,丧尸是没有意识的,它们不管打得过打不过,就是一个劲儿地咬你!而且搞群体战术!看看你身上的伤——咦?! “夏夏,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要是丧尸咬得不是要尸变吗? “人打的。” ——所以你这浑身伤痕累累不是丧尸所致而是被人给搞的?! “他们为什么打你!”——为什么打我们家小朋友! 本来要炸,鼻子先一步发酸——洗澡的时候看到,还催眠自己是在做梦,现在,NND,实在忍不住了。 “他们要夏夏走在前面,找吃的,找到了,就把吃的抢走,然后打夏夏。”还有很多其他的情况,妈妈说,要礼貌,可是这些人都很凶,所以现在,他都是自己一个人,找吃的,养妈妈,不跟别人一起。 混蛋!人渣!愿你们一个个都被丧尸吃掉! 季为真强忍住眼泪,正要开口—— “叮铃叮铃叮铃……” 连续急促,貌似门外的人着急了。 想了想,先抛开其它情绪,问:“今天找到吃的了吗?” “找到了!” 跑到浴室门口,从洗澡时被脱下的脏衣服堆里,扯出一个油污血污各种污的户外包,瘪瘪的。 献宝似的拿给季为真:“这里!” 包脏得这样有特色,季为真一时不敢接。 见状,小野兽“哧啦”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盒桃子罐头,一袋面包,还有一盒牛奶。 牛奶过期了已经。 全部放在季为真手里:“给妈妈吃!” 季为真的心呐…… 摸小野兽的脸:“是不是食物越来越少了?” 点头:“要走很远,”想一想,又加重,“很远,才有吃的。” “那夏夏今天有没有吃东西?”现在下午四点钟了已经。 摇头。 二话不说,直接撕开面包,塞他嘴里:“吃,把这些东西都吃下去!” 推:“妈妈吃!” “妈妈不饿,夏夏快吃!”面包,罐头,都吃掉,牛奶……算了!客厅里还剩下半桶瓶装水,拎过来,喝掉! 执拗:“妈妈吃!” 季为真愣,咬了一口面包:“我们都吃!” 门铃换成了砸门声。 不理会。 十五分钟后,打扫餐后战场,屋内巡视一遍,很好,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 除了那盒过期牛奶。 季为真再次走到玄关处。 外面的人在喊:“不要装死!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你背包里有东西!别想藏着!” “夏夏啊,小石从昨天到现在一点儿东西都没吃啊,你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不能看着他饿死啊!” “给点儿水也行啊!给点水!” “小畜生快开门!你妈妈疯了!你再不开门,我们就把她赶到大街上!让她被丧尸给吃掉!” “她每天那么狂叫!楼下的丧尸都是她引来的!” “不是她的话我们怎么会天天困在这楼里……” “……小畜生……” “……夏夏……” …… 季为真:…… 囧! 没想到,这梦里不仅是末世的设定,夏夏是小野兽的设定,自己居然还是一个疯子的设定——这设定也合理,以自己那种胆小懦弱的性格,确实撑不过哪怕一集的行尸走肉! 看看夏洛克,夏洛克有一丝丝委屈:“他们骗人!” “夏夏把怪物都赶跑了,妈妈叫,也不会引来怪物!” 嗯,为真知道他们在胡扯! ——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一只丧尸!这群人就是在欺负小孩子! 门外:“给点水啊!给点儿水喝!” “……你不要又给她洗澡,我们都没有水喝,你天天给她洗澡——” ——呃? 季为真看看自己,从胳膊手到脚,果然……很干净! 还以为是在自己的梦里,自带主角光环的缘故! 然而看到那一桶桶已经被用掉的水,季为真有些尴尬,今天是给夏洛克用掉了。 看看夏洛克,夏洛克也看着她。 小野兽:“妈妈喜欢干净!” 接着强调:“妈妈一直是干干净净的,妈妈天天洗澡,妈妈洗完澡身上香喷喷的。” 扶额,好了好了,妈妈就是刚出炉的香喷喷的小笼包子,你别再说了,我要烧起来了! 门外边的人纠缠不休:“开门!你以为你可以一直躲在里面?我们把你们家门砸了,你就等着那个疯子跑出去吧!” 疯子季为真:…… 真是让人无语! 说到底这是自己的梦! 不能在梦里还被人欺负! 梦壮怂人胆!恶从胆边生! 顺手拎起旁边的棒球棍,咔哒一声开门!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3) 双方人马面面相觑。 一只怒气勃发的兔子,一只套着霸王龙睡衣的小野兽,PK一群穷凶极恶面黄肌瘦上门讨饭的强盗!? ——呃,这节奏有哪里不对! 先是隔壁王太太,迟疑:“为……为真你好啦?” “好了!” “那……那什么”,王太太一下子掉眼泪:“为真你可行行好吧,小孩儿两天没吃到东西了!” 那你应该找孩子他爸爸呀! 不会已经壮烈了吧? 算了不考虑这个! 再有七楼的李奶奶:“给点儿水——你别洗澡了,让我们喝一口水哇!” 羞愧,晚了,已经洗了——话说我和夏洛克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看到水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 他是不懂,我是不知道! 我方气势这么一萎靡,门外人的气势就起来了:“季为真,你……你脑子不清楚的这段时间,都是我们在照顾你……还有你们家这个——你不能忘恩负义啊,把吃的拿出来,分点儿给我们……” 季为真:…… 能说怕心软我提前把吃的都吃光了吗? 好吧,直面惨淡的现实吧! 暗自握一握棒球棍,实话实说:“我们家里没吃的了!” “胡说!明明你们家那个怪物每天都——” 一眼横过去——你才怪物! 冷声:“我们家确实没吃的,你们想要吃的,自己出去找!” “现在外边全是吃人的东西——” “你们也知道外边是吃人的东西,我们家夏夏还这么……你们就指望他一个人出去!”供养你们一群人!你们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己出去!养家糊口不就是你们这些大老爷们的事儿吗! “你天天的大吼大叫,我们楼都出不去——” 季为真:“……” ——我大吼大叫我半天也没见楼下有一只怪物!我大吼大叫也没你们刚才拍门的动静大!我大吼大叫,也不跟你们似的,敢在楼道口杵半个小时——这要有怪物,不立刻蹿出来吃人啊! 季为真是想一一把他们怼回去的,可到底天性懦弱,心里骂的底儿朝天,嘴上也说不出刻薄的话来。 握紧棒球棍,心一横,索性侧身让开:“我们家里没吃的了,你们要是不相信,就自己进来看。” 搜吧,搜完你们就死心了,然后,别再指望我们家孩子! 门外一群人集体一愣,迟疑几秒钟,真的就进了屋子! 夏洛克要挡,被季为真给拦到一边。 什么都翻了个遍——没有!没有!啥都没有! 恨不得地板都翻过来,恨不得把枕头拆了,恨不得布偶娃娃的肚子都掏一掏! 但是,啥都没有! 大家一时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死气沉沉。 最壮的那个人站在浴室门口,盯着湿漉漉的地面,再看看夏洛克湿漉漉的卷毛,眼睛立刻红了,是气的! 上前就要揪小朋友,被季为真举着棒子挡开:“你干什么!” “——这是水啊!救命的水啊!你就这样糟蹋!我们都要脱水了!你洗头发!” 这声呐喊非常有感染力,大家从死气沉沉里立刻发现新的可供发泄的渠道! 纷纷声讨! “……这都是活命的啊……” “……你……你怎么能这样……” “……天天指望你分一碗水……” “……丧尽天良啊……” …… 一开始心虚,最后被骂到气愤! 想说你们不占理,水是我们夏夏自己找回来的,他想怎么用怎么用!你们要喝,你们要骂,你们自己找去! 可我不能这么说,群情太过激愤。 他们之前在门口骂得那么过分,可现在这种歇斯底里的绝望,看起来可怜。 告诫自己,忍耐!忍耐!忍耐,一手握着木棍一手牵着小怪兽,示意他镇静。 等到众人骂的差不多了,口干气疲,季为真松口:“好了,现在大家房子也翻了,人也骂了!也都看到了,什么也没有!至于其他——说什么都晚了!我问了夏洛克,食物越来越少,他已经开始找不到了,你们再指望他也没用!水也是一样的状况,不论今天这水是怎么没的,总之是没了,大家再吵也于事无补,看看现实,现实就是——周边已经没有吃的了!能找食物的自己出去找!找不到,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 那些末世小说里不是写,有车队,有大型的幸存者基地,还有我们伟大的首都——一切都还在运作,别困死在这里,出去吧! 各找各的活路! (4) 算是个比较温和的收场,没有流血,没有肢体上的冲突——主要是夏洛克武力值强大,他们也打不过的样子——姿态放低一些,也就过去了。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冲突。 那盒过期牛奶成了唯一的争执目标。 几十个人决断不下,让季为真做决定,牛奶给谁。 季为真呐呐一句——过期了!喝了会拉肚子! 成功招来所有人的白眼与愤恨! 然后不食人间烟火的季为真就失去决断权。 众人抢做一团。 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季为真拉着夏洛克躲在旁边,目瞪口呆。 后来牛奶还是被力气最大最不要脸的人抢走跑回家了。 一部分人追着出去。 一部分人垂头丧气。 但无一例外,都蓬头乱发,衣服凌乱,草窝里打了几个滚儿的样子。 不死心的妇孺一再回头,哀求,渴望季为真变魔术一般变出吃的来——但真的没有! 即使知道在自己的梦里,依然不能万能如上帝! 最后所有人都走了,锁上门,简单收拾一下被翻的乱七八糟的屋子。 躺倒在床上,季为真长出一口气! 一直沉默的夏洛克蜷缩在季为真身边:“妈妈。” 抓抓他的卷毛:“别这么喊。” ——让我睡吧,醒来就是家里那张超大的松软的床,还有你那张把我气到半死的张狂的脸。 为真胆子小,不敢渡末世的劫。 为真也不能再看你现在的样子,为真心疼。 小孩儿把脸贴到为真的脸上:“妈妈想睡觉吗?别睡,妈妈多陪陪夏夏,妈妈已经很久没和夏夏说这么多话了!” 之前忍住的各种情绪,泛滥,季为真一把抱紧他:“乖,妈妈和夏夏都睡一觉,睁开眼,我们都会好好的!” “以前妈妈也睡了一觉,醒来就把夏夏忘了。”什么都忘了,谁都不记得。 季为真:…… 小怪兽:“不要睡觉——妈妈不要离开夏夏,夏夏一个人很害怕!” 眼泪刷刷地往外流。 喉咙堵得生疼。 ——这TM到底是什么设定! 为什么这么连贯这么流畅时间还这么长!貌似还有伏笔有逻辑! 为什么我还不醒! 说不出为什么这么心酸,好像此刻真的要离他而去,好像自己不是在做梦,好像眼前的孩子是真实的,好像一切都真的这么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