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疼痛达到一个程度的时候，反而就没有那么恐怖了。　　　　后背上可以感觉到不断有血流下来，视线也被脑袋上的血遮盖的模糊不清，双手像是灌满了铅水一样沉重，断掉的右腿不能支撑着躯体站起来。　　　　好奇怪啊，感觉不到疼痛。　　　　明明呼吸都已经困难，肺部像要炸裂开，耳边是不知何处传来的共鸣，只要张开嘴就会不可抑制地吐出血来。但是好奇怪啊，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到疼痛。　　　　肉体已经麻木，而思维却前所未有地敏捷起来。　　　　塞西莉亚的脑袋再一次被拳头打中，大脑里瞬间嗡嗡作响，她被打的滚到一边，身体撞在墙壁上。　　　　“吼哈哈哈，”络腮胡将两个拳头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怎么样，尝到老子拳头的厉害了吗？海军！”　　　　鼻腔里满是铁锈味，只要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就是被血液呛到气管的咳嗽。一等兵咳出血沫后剧烈地喘息，她勉强睁开自己的眼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少说漂亮话……你这家伙又比我强到哪里去啊？！”　　　　一等兵抄起自己的佩刀，再一次向前冲去。络腮胡的身上已经被砍了两刀，但都因为塞西莉亚受伤后的力气大打折扣而没有伤到要害，他双腿站好，一把抵住了塞西莉亚的手腕，狠狠一捏，就听到骨头发出承受不了的咯吱声。　　　　塞西莉亚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混账东西！我要把你的眼睛抠下来、把你的喉管割断……啊！！”　　　　凶狠地将海军早就破破烂烂的身体摔在地上，络腮胡的伤口也喷出不少血来，他胡乱抹了一下，一脚踩在塞西莉亚骨折的右腿上。　　　　“！！”强烈的疼痛让她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要靠意志才能保持清醒。　　　　塞西莉亚的指甲抠进了身下的泥土里，汗水混合着血液流进嘴里，咸糊糊的一片。　　　　“你不是很能打吗？力气不是很大吗？海军！”络腮胡的瞳孔因为兴奋而放大，一脚高高抬起，再一次重重地踩在地上的海军的伤口上，“你这条腿断了，就踢不出来了吧？等我把你的手也掰断，你就连刀也别想握着……草！”　　　　他的话来不及说完，凛冽的刀锋就已经递到了面前。络腮胡堪堪躲过一击，脚下趔趄，紧接着就被双手撑地翻身而起的塞西莉亚一把掀翻。　　　　年轻的海军用没有受伤的左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立，握着刀的手直直地指着络腮胡的脑袋，黄色的头发被血浸染，乱七八糟地贴在额头，露出那张带着刀疤的面孔。　　　　“嘁，”络腮胡吐出一口唾沫，捡起地上的炮筒，“安安生生地去死不就好了？”　　　　塞西莉亚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握住海军刀了。　　　　双手发软，指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劈开，稍微用力就会有尖锐的疼痛传来。　　　　腿也不行了，她甚至有些担心自己的右腿还能不能治好。后背也是，每一次有所动作，就会溅出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拖着这种身体，就算是逃跑也彻底没有办法了吧？喔喔喔，这下连退路也没有了哟，早知道要战死在这种地方，她今天早上就应该装成是肚子疼留在船上看船才对。　　　　到底为啥，她这种胆小又没本事的人会在这破地方打个不停啊？到底为啥，偏偏是她走霉运遇到巴洛克工作室的走狗啊？到底为啥，她到现在还不自觉地站起身啊？！　　　　——“我会成为像上校一样的海军的！”　　　　那种目标真的可以达成吗？怎么感觉比成为海王类的便便还要遥远啊！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还要站起来……”塞西莉亚说话的声音因为不断的咳嗽而含糊不清，她的身体摇晃着，随时都可能倒下。她皱着眉头，伸出手扯着自己胸口的衣服，“虽然老子也已经很不想打架了，但是老子的自尊心在不断扇老子耳光啊！”　　　　“……哈？”络腮胡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这海军的脑子不会被打傻了吧。　　　　“别看我只是个小角色，小角色也是有自尊心的啊！虽然每次都抱上校的大腿，每次都靠小聪明活下来，每次都只会想着逃跑——”她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但是海军就要做到海军该做的事情！因为是海军所以总要有这么一天……”　　　　视线被恐惧的泪水模糊，塞西莉亚浑身颤抖着举起自己的佩刀，她在这一瞬间仿佛又看到离开罗格镇时站在甲板上的一回首，庇护着小小城镇的海军旗帜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人们在这个旗帜下得以安然生活。　　　　那个刹那，背上的“正义”成为一个杂鱼海军心里不可替代的荣耀。　　　　“把信念砸在战场上——”塞西莉亚嘶哑着声音吼着，“这是海军的浪漫啊！！”　　　　被对手突然爆发的气势震到的络腮胡短暂的呆愣，便看到一等兵飞身而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挥舞着海军刀朝着他刺了过来。　　　　“去死吧！！”络腮胡迅速扛起炮筒，朝着对方开了一炮。　　　　塞西莉亚瞬间滚向一边，躲过了炮弹的袭击，紧接着以惊人的速度翻身跃起，从下向上将海军刀捅了出去，正插在了络腮胡的胸口。　　　　失血过多的缘故让络腮胡的行动变得迟缓，虽然极力避开，但仍旧被这快速的一刀击中，胸口一凉，紧接着就感到全身都疼痛起来。　　　　“混账……”他骂了一句，用最后的力气将炮筒折了方向，正对着塞西莉亚的脑袋，手指扣在了扳机上，“脑袋开花！”　　　　塞西莉亚看着离自己不过十厘米远的炮口，黑乎乎的炮筒里传来火药的气味。　　　　玩儿大了。　　　　“卧槽——！！”一等兵的瞳孔收缩，双眼瞬间飙出眼泪，但身体却因为力气耗尽而没有能力再动起来。　　　　上帝他老人家愿意接受一个脑袋开花的人吗？　　　　“‘白蛇’！”　　　　浓烈的烟雾擦着塞西莉亚的耳朵冲向络腮胡，也不过是半秒钟的功夫，那个络腮胡就被一拳打中了胸口，已经中了一刀的他以一个扭曲的姿势飞了出去，撞击在不远处建筑物的墙壁上。　　　　塞西莉亚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络腮胡满脸血地躺在远处一动不动。她的后领被人一把提起，整个人被迫悬空，并且被扭过了身子，看向来人。　　　　“还活着啊，塞西莉亚。”斯摩格将自己的手下拎起来到和自己平视的程度，在看到对方那张被血和泪水糊成一坨的脸时微微顿了一下，将给她一拳的念头打消了一半。　　　　一等兵的表情还呆滞着，仿佛还沉浸在“差点被干掉”的意识里无法自拔，张着嘴，脸上挂着鼻涕和泪珠，一副痴呆样，让斯摩格忍不住嫌弃地皱起眉头。　　　　“塞、塞西……”棕毛海军的脑袋从一边冒了出来，被揍的破破烂烂的塞西莉亚让他大吃一惊，“你怎么比我走之前更惨了？！”　　　　这诡异的问题让斯摩格哽了哽，他摆了摆手，冲身后的几名海军道：“你们几个，继续前进，找到准尉汇合……这个国家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所有人回去船上接受治疗。”　　　　“是！”剩下的海军们迅速回答。　　　　拖着伤员的队员们迅速朝着军舰的方向汇集，斯摩格的手里还拎着塞西莉亚，他有些头疼地看了看对方智障的表情，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颊：“醒醒，白痴，你到底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啊？！”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烟草味，以及这熟悉的腹肌……是上校啊！是上校救了她！塞西莉亚的目光逐渐从呆滞变得有神，她的脸如同被人缓慢捏皱一样，露出了一个又笑又哭的表情，丑的不忍直视。　　　　“……你好丑。”斯摩格忍不住将她拎得远一些，却被一等兵突然八爪章鱼一样抱住，对方动作快的几乎让他震惊，“混蛋，塞西莉亚！你给我松开！”　　　　如果意识还足够清醒，塞西莉亚应该会被自己现在的举动吓到尿裤子也说不定。不过好在她已经因为一连串的打击和战斗耗尽了心力，全凭本能一样手脚并用地将自己固定在斯摩格的身上，鼻涕眼泪全都蹭到了对方的胸口：“我还以为要死了……临死前还没吃顿饱饭呜呜呜……死之前最近的一餐是喝的牛奶我好悲惨……我要吃土豆炖肉！我要吃一锅！我要喝热牛奶！”　　　　“发什么疯啊！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从老子身上滚下去！”　　　　“我不要当腿部挂件了！我要当胸部挂件！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他娘的今天吓死老子了……为啥对手都是枪炮而我是冷兵器啊！我不服！我本来都快要赢了的呜呜呜……上校你能跟炊事班商量一下晚上吃土豆炖肉吗？”　　　　“话题转换的那么快谁听得懂啊！？”手下的脑袋是不是被打傻了啊，作为上校他心律交瘁啊。　　　　任凭他怎么拉扯，一等兵都黏在他的身上抠不下来。斯摩格低着脑袋，正好看到塞西莉亚那张丑度爆表的脸，除了以前留下的刀疤之外，又多出了很多伤口。嘴角撕裂，眼睛也被打肿，额头上鼓起一个肉眼可见的包，她张着大嘴哭的看不见眼。　　　　斯摩格感到自己的手上满是温热的液体，他下意识松开顶着塞西莉亚后背的手，早已被她后背的鲜血染得一片狼藉。　　　　“我有按照命令去王宫的……阿拉巴斯坦的国王有四肢健全地回去王宫，草帽还活着，克罗克达尔被揍扁了……为啥你们都这么健康只有我被揍得这么惨啊！下次让我留在船上吧，我会好好看船的，我都快被吓尿了啊呜呜呜……”塞西莉亚口齿不清地将自己这几个小时来的行程汇报了一遍。　　　　要不是对海军制服熟悉，斯摩格几乎看不出来挂在她身上的破布是海军的队服。他才注意到从头到尾塞西莉亚的一条腿都软绵绵地搭在一边，从那扭曲的程度不难看出已经骨折，一等兵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的怪物，脏兮兮又可怜巴巴。　　　　三白眼上校才缓慢地从她的嘴里听出来，他的手下是经历了怎样一场超过她水平的恶战。　　　　明明是个战五渣，明明是个一开始还只知道扭头就跑的混球，明明是个丑的惊心动魄的蠢货，却哭的声嘶力竭，抱大腿也变成了抱上身，并且让斯摩格还残留的“给这智障一拳完事儿”的念头彻底泯灭。　　　　到底是多大仇，才勒的这么紧啊。　　　　斯摩格感觉到自己被塞西莉亚的怪力勒得快要窒息，但一肚子的恼火却都憋在嘴里，意外的没有发作。　　　　阿拉巴斯坦突然的降雨让这块土地的战火逐渐平息，而用人工降雨船制造了这次降水的海军上校此刻却站在远离人群的街道上，被自己手下的一等兵弄得没脾气。　　　　塞西莉亚脸上的污渍被雨水冲刷着，逐渐露出原本应有的端正的五官，不变的只有她还在持续的哭号。　　　　“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啊，蠢货！”斯摩格的手扣住了她的脑袋。　　　　原本以为又逃不过脑袋被捏爆的命运的塞西莉亚正准备发出尖叫，却感觉到后脑勺被一股不大的力量强行按进了上校的胸膛。　　　　她的鼻腔里充斥着烟草的味道。　　　　“漂亮的一仗，塞西莉亚。”耳边是雨水声也无法掩盖的三白眼上校从容有力的声音，强大的像是可以拯救万物，却又像是带着一点儿自豪，“辛苦了，你可以休息了。”　　　　——“你这家伙，还真是不死心啊。”　　　　——“海军里不需要你这种渣滓。”　　　　——“不要说的像是自己很努力的样子，连一只臭虫都知道要想方设法活下来，你所谓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苟且的借口而已。”　　　　曾经一度困扰在塞西莉亚梦境中来自上校的鄙夷，也是这么久以来支撑她咬牙向前的动力。　　　　这么继续向前，未来到底会有什么？偶尔也会这么想，之后觉得空空荡荡，觉得这样的努力好像也没有办法让她感到满足。总像是恐惧着可能会一无所成的未来，总像是恐惧着直到最后都是废物的自己。　　　　这样让她每每想起都颤抖不已的恐惧，被三白眼上校轻而易举地击溃。　　　　啊，明白了。她大概就是在等这样的话，她大概就是在等着被认同。　　　　何等渺小而又可悲的自己，却又忍不住把心里的欢呼雀跃满世界嚷嚷。　　　　能成为海军真是太好了。　　　　※　　络腮胡：“就差一步，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