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喘息过后，就是更加猛烈的战斗。　　　　天色逐渐偏晚，当天际出现第一抹红霞的时候，一发子弹打在达斯琪少尉脑袋偏上几厘米的树干上。紧接着就是许多人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枪炮声让这片丛林变得十分嘈杂。　　　　“发现海军！发现海军！”　　　　“这次要一举拿下！”　　　　敌人高叫着向着斯摩格率领的两个小队所在的地方发起攻击。　　　　火药味已经清晰可闻，准将用打火机点燃一根雪茄，站起身拎起身侧放着的十手，看向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真是不让人消停——起来了！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两个小队的人还剩下上岛时原本人数的一半，打着绷带一脸血的挂彩的士兵不在少数，大家沉默着站起身，端起自己的枪。　　　　他们的确已经没有退路了，连唯一的军舰也遇到袭击，为了搬救兵而开进海里，现在下落不明。用以通讯的小型电话虫也坏损，他们在这个岛上被彻底隔绝了。　　　　超出斯摩格的想象，豁牙瑟斯说过这座实验岛上只存在技术人员，并没有驻扎太多的海贼。但现在攻过来的海贼的数量却超过斯摩格的想象，看来那几个组成联盟的海贼团在这几年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间里又私下吸纳了不少的成员。　　　　“准将！这和情报上说的不太一样！”胖海军一面奋勇杀敌，一面高喊起来，“这该死的海贼组织应该没有这么多人！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被一锅端了！”　　　　“后撤吧准将！”达斯琪的眼镜片上还粘着鲜血，但是她来不及擦拭，手里的长刀挥舞着捅破几个家伙的胸膛，“穿过这片丛林应该就是海岸……我宁肯死在海里，也不愿意被这群海贼俘虏！”　　　　在海军里，每年都要有不少人因为战争失败而被海贼俘虏，通常这些人都是有去无回的。少有能救回来的，也基本上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废了。斯摩格和达斯琪作为海军里颇有职位的人，这种事情见得当然是不少的。　　　　比起被折磨的惨痛，被敌人俘虏才是最耻辱的事情。斯摩格扫了一眼身后，他的部下们在这一波攻击中又重伤了几个，有人已经面朝下地躺在了血泊之中，看不出来是生是死。　　　　“我掩护，其余人向海岸跑。”杂乱的枪声和刀刃碰撞声中，斯摩格准将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冷静。他沉稳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力。　　　　也就是几秒钟的发愣时间，其余的海军们迅速接受了这个命令，在两位队长的带领下一边战斗一边后撤，向丛林的另一边转移。　　　　“嘿，我说，要是准尉在这里，估计又要吓得尿裤子了。”沉默的战斗中，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讲了一句和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关系的话来。　　　　另外迅速有人接口回答：“哦，相信我，准尉会哭的连刀都拿不稳的。”　　　　这对话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还在罗格镇的时候，黄毛准尉还不是黄毛准尉而是黄毛一等兵那会儿，每一场战斗大家都要担心今天又是谁要被她牵连。幸好准将的大腿足够粗壮，整个队伍能战斗到现在简直是谢天谢地。　　　　一想到面无表情的斯摩格和他腿上挂着的人形挂件，还在枪炮硝烟中愁眉苦脸的海军们的笑点忽然就被大力戳中，一帮人暗戳戳地“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一片血腥味和硝烟味中斯摩格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们，这猥琐的笑声是几个意思？　　　　“你们认真打架不行吗？给人家小海贼基本的尊重好吗！？”胖海军哆嗦着自己肚皮，一刀挡开差点刺破自己脑袋的攻击，“有点儿生死之斗的紧张感可以吗？你们是准尉附体吗？！”　　　　“准尉附体是什么鬼啦！”　　　　“我才不想被那种人附体！”　　　　“想想就觉得好恶心！”　　　　叽叽呱呱的讲话声和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的笑声里，枪炮声都显得不是那么清晰。闷热的空气和沾粘的汗水，浓重的硝烟味和身上各处伤口带来的刺痛感，遮蔽天日的茂密的枝叶，海岸仿佛远得永远都抵达不了。　　　　就像是海贼在大海的怀抱里孕育，海军也同样渴望着在大海的祝福中死去。而现在，他们可能连海岸都抵达不了。　　　　“不知道准尉他们有没有顺利逃出去。”　　　　斯摩格听到身后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手里挥舞着的武器顿了顿，随即一口气抽翻了两个攻上来的海贼。　　　　“放心吧，那家伙最擅长逃跑了，”胖海军安慰道，“你知道的，论起逃跑时候的速度，塞西莉亚绝对比咱们队里资质考核时短跑第一的家伙都快。”　　　　大家纷纷表示认可，并且表示如果还有机会一定要把准尉吊起来抽一顿泄愤。　　　　“能逃出去就好，”走在队伍另一头的达斯琪少尉忽然开口，镜片的反光让人看不到她眼里的情绪，她只是淡淡地说道，“能逃出去就好。”　　　　好像怕得就是塞西莉亚没有逃跑。　　　　原本应该是因为战场逃跑苟且偷生而被人唾骂的塞西莉亚，此刻却被人如此希望着——逃得掉就好，活着就好，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人的成长意味着，对待生命的看法越来越不同——无论是对待自己的还是对待其他人的。从苟且偷生变成英勇无畏，从无法理解变成彼此支撑。　　　　人因为成长而加固彼此之间的联系，却因为成长而随时都会面对着这种联系的崩塌。　　　　对此，斯摩格再了解不过。他甚至也想附和着说两声“啊那家伙能逃走真是再好不过”之类的话，却又因为对在塞西莉亚身上看到的成长而否定了这种可能——她会逃跑吗？不，她不会了。　　　　一场昏暗的战斗，达斯琪几乎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向前奔跑，身后有斯摩格掩护让一行人的撤退安全了很多，当她拨开层层叠叠的枝叶，闻到海腥味，傍晚的海风吹开她挡在额头上的凌乱的发丝时，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我们到海岸了！”　　　　就在这声叫声出口的同时，她被身后的胖海军掀翻在地，脸上一热，几滴鲜血落在皮肤上，灼热得有些吓人。　　　　“胖子！”周围的海军大喊道。　　　　达斯琪回头一看，胖海军的肚皮上已经绽开一朵血花，一枚子弹打进了他的身体。胖海军闷哼了一声，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他中枪了！”“有埋伏！”　　　　计划里空无一人的海岸上此刻出现了数十个海贼，其中一个端着的枪口里还冒着烟，就是这一枪撂倒了胖海军，差一点就让达斯琪也跟着倒地。　　　　“见鬼！”达斯琪大叫一声向后看去，“准将——”　　　　斯摩格转过头，平静镇定的双眼里露出一丝被逼入绝境后的狠戾。　　　　“别放过一个海军！”对面的海贼里传来声音，紧接着是上膛声。　　　　当那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的部下的脑袋时，斯摩格的耳边几乎响起曾经每一场战斗时听到的惨叫，来自于自己的队伍，也来自于对方的队伍。　　　　死亡并不可怕，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友一个个死去。　　　　他感到自己之前受伤的小腿又开始抽搐起来，疼痛得难以忍受。他想起坐在军舰的甲板上看到的每一个日夜，穿梭在船上吆喝着的海军们的汗水味，傍晚的时候会有的炊事班做好的咖喱的香味，每一个通宵的夜晚的啤酒味。　　　　这些味道统统在硝烟中一闪而过，最后定格下来的，是一丝几乎飘散在夜风中的牛奶味。　　　　塞西莉亚，如果你能逃掉就太好了。　　　　“开枪！”　　　　就在这一声喊声响起的同时，却听到三四声“轰轰”的炮响，几枚炮弹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海岸上，瞬间沙土飞扬，将那几个拿枪的海贼炸得稀烂。　　　　“怎么回事？！”海军里有人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嘶哑地问道。　　　　一片沙尘中，斯摩格无法看到发生了什么，不仅仅是海军搞不清状况，就连海贼们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愣在了原地。　　　　忽然，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响起，像是在沙尘的另一头。紧接着，几声嘈杂的声音穿过沙尘，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这玩意儿真的管用吗？！嘿，你们要塞就只有这一个能用的扩音电话虫了？这也太不专业了，这电话虫都特么老的长胡子了！”　　　　“准尉，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你不行让我来好吗？”棕毛充满鄙夷的回答响起。　　　　岛上的众人面无表情的听着紧接而来的一阵抢夺声，以及从对方内部传来的互相的谩骂声，让岛上的海军们觉得有点丢人。　　　　二小队的队长僵硬着脸开口：“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桥段有点熟悉？”　　　　大家点点头：“准尉又要开始丢人了。”　　　　随着一声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争夺似乎终于结束了。扩音电话虫另一端的人清了清嗓子：“准将，少尉！其他队员们！你们还好吗？”　　　　最后抢到电话虫的竟然是棕毛吗！身为准尉竟然在肉搏上输给了自己的部下吗！好丢人，好想捂着脸当做不认识，好想现在脱掉海军服站到海贼队伍里充当一个杂鱼喔。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从电话虫里传来塞西莉亚的嘶吼：“你们快告诉我你们有保护好我的大腿吗？！”　　　　岛上的海军们整齐划一地转过头看向斯摩格，然后顺着向下将目光击中在准将的大腿上。再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准将先生冷冰冰的目光，顿时一个激灵，纷纷转过头去咆哮。　　　　“妈个鸡！大腿你个头！就特么知道大腿还管不管其他弟兄了！”　　　　“去死吧塞西莉亚！去死吧准尉！”　　　　“炮弹再偏一点就炸到自己人了你这个蠢货！快点切腹认罪吧人渣！！”　　　　一顿叽叽喳喳声里，被炮弹袭击起的烟雾逐渐散去，露出不远处的海上三艘巨大的军舰，军舰的炮管全都指着实验岛，仿佛再有半点威胁他们就会迅速开炮，被油漆漆的一丝不苟的船身上写着“G-8”的标志。　　　　赫赫有名的G-8要塞出兵了。　　　　在三艘军舰前领头的另外一艘，正是原罗格镇支部的那一艘军舰，甲板上站着的人里有一个已经跳上了船沿，正奋力挥舞着手臂，一脑袋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黄毛被傍晚的霞光镀上一层光亮。　　　　“哗擦！”一个小海军叫了起来，“真特么是准尉啊！”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可以看到G-8要塞的三艘军舰上站满了整装待发的海军，而船还没有挺稳，领头的罗格镇支部的军舰上的一小队成员们已经在塞西莉亚的带领下从船上一跃而下，佩刀和配枪都以拿好，这群年轻的海军们踏着被夕阳照耀得闪闪发光的海水奔向实验岛，和自己的队友们汇合。　　　　斯摩格看着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的黄毛准尉，那张刀疤脸上丝毫看不到对战斗的恐惧，她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使命，现在不过是回到自己应该回来的地方。　　　　他看着她，那个还没有完全成长开来的躯体的轮廓，和一直残存在记忆里那个将额头抵在自己膝盖上的温软的身影融合成一团，填充了他对于塞西莉亚的所有印象。　　　　她果然没有逃掉。　　　　罗格镇的时候还会因为一场小小的战斗而惊慌失措，哭爹喊娘屁滚尿流，阿拉巴斯坦的时候哆嗦着和人打到半死，之后的小半个月里都吓得晚上做恶梦乱喊乱叫被达斯琪扫地出门看甲板。　　　　斯摩格曾一度认为塞西莉亚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烂泥被晒干了所有水分，竟然坚固的像一块顽石。　　　　G-8要塞三艘军舰威风凛凛，到达的时间远远比斯摩格预计的时间要早了太多，他无法相信这是本部的命令。　　　　他闭了闭眼，在所有人的兴奋地冲在一起汇合时，看着塞西莉亚那一脑袋黄毛喃喃自语：“真见鬼，塞西莉亚，你这混蛋都干了什么啊？！”　　　　※　　又到了小剧场。　　　　寒风萧瑟中的强纳森和德雷克。　　强纳森：连一个强行装比的机会都不给我，你们好坏好坏的。　　德雷克：……说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