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本部除了食堂之外还有哪点儿好处的话,那就是大型军舰上可活动空间的确很多。 利用这些活动空间进行六式的训练让塞西莉亚暂时忘记自己正在一点点接近断头岛,这艘军舰上只有她和莱恩两个算得上实战经验居多的军官,又是级别最高的两位,所以训练的时候很少有人来打扰。 这期间,塞西莉亚只见过那位道格拉斯准将一次。 结束了某次的晚间训练之后去甲板上和其他一等兵们瞎扯淡顺道喝今天份的牛奶的时候,转头看到主船的甲板上站着的披着海军大衣的男人。全队的将级海军只有一个,塞西莉亚很快就意识到这家伙搞不好就是道格拉斯。 对方拿着电话虫似乎在通话,脸色在夜晚昏暗的光线中看的并不清晰。似乎是感觉到被人注视着,迅速扭头,和闪避不及的塞西莉亚的目光撞个正着。 脸皮很厚的黄毛少尉干脆扯起个笑脸朝他敬了个礼,道格拉斯准将犹豫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紧接着就很快挂断了电话虫,重新回去船舱里。 “道格拉斯准将啊,之前在断头岛的时候受了刺激,回到本部之后连话都很少说了。”在本部时间长一些的一等兵和黄毛少尉解释道,“我之前不是这个队里的,不过听别人说道格拉斯准将以前是很好相处的。” 黄色头发的年轻少尉点点头:“是挺好相处的啊,不会一脚踢飞我或者把我扔到海里跟着船游回本部,多好啊。” “……”这位少尉,迄今为止的人生你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勇气才走过来的啊。 因为休息不好和调任这个部队以来都持续的不安而没能好好清理自己的这位一等兵已经有些胡子拉碴,他看着面前年轻的少尉,对方的脸上有一个清晰可见的刀疤,但并不妨碍她脸上的笑容,像是并不会去想自己是否还能活着似得。 “把一个准将逼到改变性格,不会让人感到可怕吗?”留着胡茬的一等兵仰头靠在甲板的木箱上,吐出一口浊气,“少尉,你觉得咱们能赢吗?还能活着吗?” 年轻的少尉将目光从海平面上收回,有些诧异的看向他,那张比队里许多人还显得年少的面孔白皙好看,澄澈的双眼几乎映出投射了月光的磷磷的海面。她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容:“当然了——咱们可是海军啊!” 她说的斩钉截铁,像是说这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容而自信。 莱恩擦着洗过的湿漉漉的头发从船舱里走出时,甲板上的海军们已经和塞西莉亚那家伙打闹在一起。因为刚经历过惨痛的战斗,队员大部分都是从各队调遣过来,重新组建起的这个大将直属部队的磨合程度并不好,再加上之前断头岛的阴云还笼罩着,船上的气氛一度低迷的让他着急。 这样你推我搡又吵又闹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说句实话,从罗格镇支部调离之后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很少再遇到能打在一起的海军。 被两三个海军架在中间比掰手腕的黄色头发的蠢货背对着他玩的正开心,却像是早就知道身后站着的是谁,大声嚎叫:“莱恩!我靠谱的准尉先生!快来,赢了这把咱们这个月就能去马林梵多的集市上买点儿好东西啦!” 不过是短短几天而已……到底是天赋的见闻色霸气,与生俱来就比别人掌握的更快吗?明明一开始也只能勉强预判而已,什么时候连周围有什么人、每个人散发着什么样的气息都能判断得到了这混蛋。 啊啊,斯摩格准将要是在的话,不知道会不会露出“我养了几个月的智障竟然长大成人了”的表情,要是亚伯那混球在的话—— ——“亚伯死了。” 有些冷漠的,却又是熟悉的声音。莱恩想到那个午后他在本部重新遇到的黄毛少尉,依旧带着点儿稚气的年轻的脸,说话的时候却带上他从未感受过的从容。 人总是要拼命向前跑,才能把痛苦的回忆稍微抛在脑后,对吧,塞西莉亚。 莱恩把毛巾搭在脖子上,笑骂着走进甲板上的人群里:“公然赌钱是要被送去挨罚的,塞西莉亚少尉!” “???”你等会儿?? * “斯摩格准将,您是不是不想直接去下一个岛?” 虽然是疑问句但好像已经看出来了矛头的透出点儿试探意味的声音,让三白眼准将把目光从叠了一半的纸牌塔上移开,看向发声源。 因为要处理报告而老老实实戴着眼镜的达斯琪推了推镜框:“之前就一直延迟起航的时间,还看了好几遍地图——有什么事儿吗,准将?” 啊,说是有什么事的话,又好像只是多余的事情。烟灰色头发的准将先生将两张纸牌摆成A型,隔了一会儿才回答:“你要是很闲就去跟本部汇报一下清缴的情况,达斯琪。本部的那帮老家伙最近看老子不爽很久了。” 或者说自从司法岛那件事之后,罗格镇支部的一帮人就被强行隔开,要不是还能从以前的老伙计们那儿打听到一些消息,那个黄毛蠢货什么时候调任的少尉支部的事都不知道。 “说起来,斯摩格准将您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清缴的时候也是这样。”四眼妹少尉有些困惑的丢开手里的报告书,把眼镜推上去,皱着眉头说话,“这可不行,身为您的部下,至少也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吧?” 斯摩格头也不抬的继续搭着自己的纸牌塔,这是他为了放空脑袋惯用的方法。 没有得到回应的达斯琪少尉更加感到头疼:“清缴也没有问题,航行也没有问题,本部那边虽然还是一直找麻烦但也应该多少有些习惯了……准将,您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半侧着脸的三白眼准将,脸上并不能看出实际的年龄。他不说话的时候,像是永远都一副冷淡的模样,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搭话。 如果说还有谁能相当自然的无视掉这份准将先生与生俱来的低气压,并且忍受同处一室时候整个房间的雪茄的烟雾,达斯琪能想到的大概也只有塞西莉亚一个人。 总像是脑袋里缺根筋,相当不会看人家脸色的黄毛的家伙,有她在的话,科插打诨一下总能问出点什么眉目。达斯琪忽然无比怀念塞西莉亚那张蠢脸,她松开手里握着的笔叹了口气:“要是塞西莉亚在的话就好了。” 要是有那个蠢货在的话,不管什么时候甲板上都是在打打闹闹乱糟糟的。能一直闹到黄昏,然后战地从甲板转移到餐桌,总是成为被欺负和吐槽的那一个的黄毛海军,一如往日的顶着那张“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我一定打死你”的表情的脸,在看到斯摩格的瞬间扑上去告状。 “断头岛。” 有点儿冷淡的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忽然响起,让达斯琪从回忆瞬间拉扯进现实。她愣了一下:“是?” “靠近无风带的一个岛,前段时间死了不少海军在那里。”说着话的准将依旧在搭着纸牌塔,他呼出一口烟雾,那一团白色很快就和屋里其他雪茄烟混成一滩,“你应该知道吧。” 靠近无风带的岛,死了不少海军,刚发生不久的事情。三个点在大脑里快速跳出来,最后凝聚成一条信息,达斯琪“啊”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之前在本部的时候我听说过的,只是不知道岛的具体名字。” “本部的家伙们都叫它断头岛,因为死了不少人,连本部的少将都死在那边。”斯摩格说。 “这样啊……”四眼妹少尉点了点头,却有些茫然,话题跳转的太快,她不知道准将想要表达什么。 烟灰色头发的准将以一个舒适的姿势坐在沙发上,专注的看着纸牌塔,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说:“塞西莉亚最近调任的部队,被派遣过去进行新一轮的清缴。” “哦,塞西莉亚最近调……”大脑一瞬间陷入短路的达斯琪少尉机械性的重复了半句,继而像是被雷劈到一样“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乎掀翻了桌子,“塞西莉亚调任的部队要去断头岛?!!” 斯摩格用手指掏了掏被震得发疼的耳朵,微不可闻的砸了咂舌。 但这样的态度并没有让达斯琪感到安心,虽然高度近视但心眼却擦得雪亮的少尉小姐几乎在一瞬间就脑补出塞西莉亚那张鼻涕眼泪糊在一起的丑脸——哦不,或许更糟,或许她已经被揍得面目全非也是有可能的! 天啊,她可怜的部下——四眼妹少尉内心深处还是习惯于把已经脱离罗格镇支部的黄毛家伙当做是自己的队友兼下属——才离开支部的视线范围没多久就要被送上断头台了?!本部怎么能这么对塞西莉亚! 虽然塞西莉亚四肢健全吃的很多,但她毕竟是个弱智啊!本部怎么能把一个弱智送去断头岛呢?! ——远在断头岛的塞西莉亚会哭出声的喂。 “不行!我决不允许有人欺负咱们支部的老弱病残!”达斯琪一拳捶在桌子上,愤怒的喊着。 斯摩格:“……”老弱病残??? “不亲眼看到的话就会不放心,准将,咱们不能也过去吗?”四眼妹少尉急匆匆的从桌子后面冲过来,“去那个见鬼的断头岛!” 几乎就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准将办公室的门被一股脑的推开,包括棕毛和胖海军在内的几个小队队长因为贴在门上听的太专注,门一打开就连滚带爬的摔了进来。 棕毛顾不得被压在最底下,努力抬起脑袋:“对啊!我们也去吧,我们也去断头岛!斯摩格准将!” 因为几个家伙摔进来而震动太大,纸牌塔瞬间崩塌散了一桌子。 斯摩格抄起手边的沙发靠枕就丢了过去:“你们这帮混球,是想被丢进海里游回罗格镇吗?” 软绵绵的靠枕砸在脑袋上其实并不疼,但棕毛还是立刻就闭上了嘴巴,只有眼睛还在滴溜溜的转,祈求状的看向自家准将。 大概是因为和谁相处的太久,就会沾染上谁的习气,斯摩格最近越来越觉得一小队的家伙们总是呈现出和塞西莉亚一样的智商退化的情况。他像是为了家里一群傻哔小子们操碎了心的家长一样,扶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如果事情总是很简单就好了。 想到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永远对一切都抱有希望,如果人可以一直这样生活,岂不是就很完美了吗。 烟灰色头发的准将将手里的最后一张纸牌丢在桌面上,他的语气依旧有些淡淡的:“你们是脑袋被门挤了吗——无风带附近都是海王类的巢穴,只有安装有海楼石的本部的军舰才能穿过去,我们的船上没有那东西。” 真惨啊塞西莉亚,你这家伙好像总是很倒霉。 没有背景又没有能力的可怜虫,在每一次战斗里被揍的惨兮兮的时候也只敢口齿不清的跟他告状的家伙,在他眼里还只是配喝牛奶的年纪的年轻的海军,甚至还会因为半夜没盖好被子而感冒的傻哔。 在支部的时候虽然被欺负的很惨,但也总是笑的好像很开心的家伙,不知道去了其他队里还会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还会不会在值夜的时候裹着毛毯喝牛奶,会不会躺在甲板的木箱上入睡,会不会跟人吹嘘自己脸上的伤疤是多荣耀的象征,会不会依旧在每一次重伤之后发起高烧。 还会不会像某个值夜的晚上那样偷懒睡着,嘟囔出来的梦话里提起她总是敬仰着依赖着、却总是在她最惨时候晚到一步的准将的名字。 大脑或是心脏里骤然“突”的一下蹿起些感觉,说不上是疼痛还是酸楚。烟灰色头发的准将下意识的伸手拿过一直放在手边的小型电话虫,沉睡着的电话虫一直都没有接到过任何来电。 达斯琪撸起袖子把棕毛一帮人揍出门,吵吵闹闹争辩和催促着想个法子去断头岛的声音越来越远,斯摩格犹豫了几秒钟,拿起话筒迅速拨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片刻的通讯音过后,电话虫发出“卡加”的一声响。 通了。 ※ 塞西莉亚:“我好像感觉有人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