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个多月,礼华才把手上要做的事情大致收尾,闲下来时突然想起某个貌似好久没见到了的人,明明答应过一定会去探望,这一忘就忘了将近三个月,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没了底气,这一日早晨,礼华在家里浏览完报表,发现最近确实没什么需要她亲自下裁决的事,给执行助理打了个电话便坐上车,吩咐司机往黄濑凉太此时的所在地开去。 路途遥远,直到约两个小时后车子才在目的地附近停下来,礼华下得车门,司机已然把伞撑开立在车门边,这时节堪堪要入春,冬天尾巴上的最后一场大雪却依然下得纷纷扬扬,仿佛要把积攒剩下的所有寒冷一股脑倾泻下来。 剧组外围有一圈安保人员守着,其中有个人看见她,打了个招呼,先一步进去里面通报,过不多久就回来让其他人给她放行,礼华接过司机的伞,示意他不用跟上,便在那位安保组长的陪同下进去了,因为此次拍摄的情节刚好是下雪天,只在外围搭了顶棚,歇在底下的一些后勤看见大金主纷纷露出友好的笑,导演抽空和她说了几句话便又投入到工作里去了,礼华在一旁坐下,默默观看起现场版来。 此时拍摄的是男主与男配第二次正面针锋对决的场景,柚院真一饰演的男主、军阀世家的公子和泉幸吾和黄濑凉太饰演的男二、浪人小石元柳太郎狭路相逢,柚院真一的头发被染成墨黑,隐隐约约又有点泛出暗红,还有几缕被接长,以细缎带缚住垂在脑后,本来很柔和的五官经过化妆后平添一抹冷淡的俊气,此时他细碎的刘海下,伽罗青的深色眸子微微敛下,余出的光泽像是一柄精致的西洋剑缓缓刺出,散发着寒冷的细芒,他已然身在戏中。 这位身着军装制式大衣的贵公子,用轻慢而又不失礼仪的语气,在大雪中对背后的人开口。 “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她身边立足?不去为天皇效力的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小石元柳太郎,你拿什么跟我争?” 那呵出来的气在他唇边盘踞,像是一朵被亲吻着的白蔷薇,转瞬之间消散在空气里。 小石元柳太郎一头银发被风刮乱,掩住了眼眸,一身翻洗到发白的和服,明明看上去就是很落魄的样子,然而那直挺挺的脊梁却不由让人产生,即便落魄也不会轻易屈服的感觉,他猛地攥紧笼在袖子里的肋差,指关节都泛出青白,不过一秒又放松开了,他突然仰头望住大雪纷飞的天空,嘴角勾起狂妄的笑来。 “呵。” “我拿什么跟你争?” “本来就是我的,何必跟你争?” 话语还没落完,他已跨步走远,只余一路肆意而放纵的笑声。 和泉幸吾伫立在原地,依然只是沉静地垂着眼睑,仿若一个无悲无喜的旁观者,雪花在他肩膀、发上,渐渐积起来,他却只是伸出苍白秀气的指,轻轻弹掉粘上衣袖的雪片,这轻柔的动作仿佛把一边枝桠上的积雪惊到了,簌簌地落了一地,他这才抬腿离开,雪地上留下两道背道而驰迤逦开的足迹。 这场对角戏在导演的示意下落下帷幕,他一脸非常满意的表情,又想去查看录像结果,又怕冷落了坐在一边的礼华,被礼华察觉出来,只简单客套了几句就放他过去了,此时刚从戏里脱身出来的黄濑凉太一转视线便发现了她,本来不觉得的,这会儿见着了,一时之间有种克制不住的思念汹涌着扑上大脑,他惊喜地蹿过去,头脑晕晕乎乎地像在梦里。 “礼、礼华酱!” 他围着礼华转来转去一刻不得消停,像一只撒欢的大型犬,只差摇起尾巴示欢了,又好像想到了什么,神情别扭下来,侧过身垂丧着头,语气不满地嘟囔。 “居然这么久才过来看我,礼华酱太过分了!” 虽然摆出一副‘这么过分的礼华酱我才不要理她’的样子,手指却偷偷在身后捏住她大衣口袋上的纽扣,小心翼翼自以为没人察觉,然而礼华早已熟悉他偶尔的口不对心,对该用什么办法哄好这种情况下的黄濑凉太也早已烂熟于心,她捉住正在她的纽扣上捣乱的手,只觉入手冰凉,不由自主便皱起了眉,轻轻扯了扯让他顺着自己的力道在旁边落座,然后塞进自己尚泛着温暖的口袋里,拿起干毛巾将他头发上的水珠吸掉,末了执住他的另一只手握在手心,做完这一番,黄濑凉太哪还生得起气来,傻呵呵地在旁边只顾笑着,先前想要说的一腔话语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这时柚院真一缓缓走过来,他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站定,看了礼华良久,礼华觉察到他的视线,也转过头和他对视着,不知为什么黄濑凉太感觉头上有根天线簌地立了起来。 柚院真一轻声笑了一声,黄濑凉太品出这笑有股隐匿的味道,不动声色地绷起身体,面上还是笑眯眯的。只听柚院真一用熟稔的语气对礼华说。 “我听说,你和赤司家的家主取消婚约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礼华。” 礼华勾着唇角,语气波澜不惊。 “柚院先生记性好像不太好。”① 柚院真一把视线落到礼华与凉太交叠的手上,依然风轻云淡地笑着。 “我记性再不好,也一定会记得礼华小姐。”② 礼华没有马上接话,两人四目相对着沉默了,一阵冷风吹过,仿佛裹挟走了什么讯息,礼华率先开口。 “这是黄濑凉太,以后如果有合作的话,恳请柚院先生多教教他,川上一定不会亏待您的。” 她没说黄濑凉太与她的关系,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柚院真一“呵”地发出笑声,他问道。 “以什么身份?”③ 礼华答。 “前辈的身份。” “前辈呐。。。。。。” 柚院真一喃喃念着,仿佛在失神,一直以来优雅从容的脸上恍然露出破碎的表情,然后马上被收拾好,下一秒就恢复成了那个贵气的公子。 “如果黄濑先生想要知道的话,我当然愿意告诉他。”④ 他望着礼华,眼睛里面有什么情愫在流转,礼华不想体会,黄濑凉太体会不出来,他突然发现礼华身上还有很多不为他所知的东西,这让他有些心惊,口腔里满是酸涩的味道,仿佛胃液沿着喉管倒涌了上来,他缓缓收紧手掌,把礼华的指尖缚进掌心,然后挂上平时那种暖融融像个小太阳似的笑脸,因为还没卸妆,银白的头发,漆黑的美瞳,配上张扬的眼线,仿若一只刚化形还不知人间滋味的妖精,这样看起来和平时的黄濑凉太不太一样,礼华有些新奇,任由他小孩子似地拉扯着自己撒娇。 “呐,呐,礼华酱~礼~华~酱~~~我肚子饿了~” 听说礼华没有带吃的,又撅着嘴小声抱怨。 “礼华酱太没诚意了,跑来看我居然还不带吃的。” 然后碎碎念着多少天多少天没吃肉了,青森说他长胖了最近只准吃素食巴拉巴拉的一大堆,因为黄濑凉太是光吃不长肉的体质,再加上有很好的运动习惯,身材方面青森其实管得并不严,偶尔说长胖都只是吓唬黄濑凉太而已,礼华看出来了,凉太自己也心知肚明,此时拿出来说也不过是寻个由头好让自己有理由找礼华撒娇而已,礼华笑着揶揄他。 “难道有我还不够么?” 礼华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要反驳,结果黄濑凉太不知道脑洞开到哪里去了,一下子像是当机了,耳廓都变得粉红粉红,他结结巴巴地说。 “当、当然是选择礼华酱了。” 礼华看着他烧红的脸打量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懂,打算略过去,此时手机响了,她一边接听一边走到没人的角落去,黄濑凉太脸上的热度缓缓散下去,他转头看向柚院真一——那人在他缠着礼华的时候便已经坐到一边研究剧本去了,此时觉察到他的视线,立马把目光投过来,嘴角一如既往擎着让人如沐春风的优雅笑意,他和黄濑凉太对视了两秒,目光流转到在角落里接听电话的礼华身上,然后又转回来和凉太对视,嘴角的弧度微妙地抬高了些许,俩人的神情里都是晦涩不明,直到礼华挂了电话走过来才纷纷收回视线,凉太看见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便知公司又有什么突发事件,她得回去了,果不其然礼华一开口就是“下次再来看你”,黄濑凉太也不恼她,只软绵绵地缠着让她再三答应下次不会隔这么久才来探班,这才勉勉强强放了行,礼华在他望妻石一般的目光中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