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吾辈读书人,以赤心一颗,还这盛世太平一个朗朗乾坤
陆尘然望着碗中这块儿被夹来夹去的瘦肉,抬起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这玉兔在抽什么风。
“陆某可以自己夹菜的”
或许是因为以素同月拂距离陆尘然较近,金书扉页之中并不能察觉到什么区别。
这只月兔的性子总是跳脱的,他一时半会儿也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
‘月拂’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扒拉了一下碗中的饭,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然儿,这几日门外都有人求见你,不去见见吗?”
“找我?”
陆尘然略有些疑惑,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几日自己就在屋子中打坐,亦或者在院外练习腾云之术,从未听到过有人找自己。
更何况,在这蜃楼上,自己还有什么认识的人吗?
一旁小口吃着冷食的织杼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浅擦拭了唇角,淡淡道:
“你在忙。”
“我拒绝了。”
话语落下,雪色的睫毛微拂,白皙的脸颊颇有几分不自然。
这几日,陆尘然在打坐研读修炼,她认为自己只是做了身为侍女应该做的事,遂将那些人挡在了门外,见他一脸惊讶的望着自己,只当是陆尘然对她的擅作主张感到不悦。
陆尘然的唇动了动,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不问问我?”
诸如不久前,自己擅自在一卷书画上随意的添了一笔,那人打听到了,想要寻自己找个说法也说不定。
鲛女微微低下头,起身,站在陆尘然的身后,平静道:
“我怕打扰到你。”
陆尘然沉默了一会儿,心中叹息。
这鲛女只是默默地做着,也不言语,某些细微举动,虽粗暴,但心中知晓的那一刹,确实有些暖意。
正常人得知被族中长辈送予他人做侍女,定然会有一个不知所措,最后认命的这个过程,只是这一感受的快慢,长短、深浅不同而已。
但她没有丝毫,亦或者隐藏在了她的那张清冷面颊之下。
虽不知道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却好像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身份’。
陆尘然压下心中思绪,眸子略带几分复杂的看着她:
“都是些什么人?”
她小声道:
“持画的读书人。”
陆尘然心中了然。
果然如此,看来是那画东海图卷的主人找上门来了。
不论是何原因,擅自在他人书画上勾勒,这件事确实是自己孟浪了。
他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温和道:
“他们还在门外吗?”
织杼点头:
“站了三天了。”
“三天?”
“嗯。”
“一直没动过?”
“嗯。”
陆尘然猛然惊觉,抬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这几日可是一直在下着雨雪啊。
虽然雨雪不大,但吹在身上的湿寒还是无法抹去的,连着在门外站了三天,只为求见自己一面.怎么也不像是上门讨要个说法的。
陆尘然也不认为能画出那副东海画卷的先生,是个小心眼的性子。
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后,心中隐隐已经察觉到那先生究竟是何意了。
“要我将他们请进来吗?”
“是要见见的。”
鲛女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月拂’默默地望着那鲛女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破天荒的生出了一分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危机感,就好像是在他心中本有一块无法取代的位置,却突兀地被横插了一脚。
世间情爱,亲情到底只是其中一种。
狐山上,十几年的长久相处使得这份亲情可以浸透肺腑,可若有一天,当他在山下遇见了一份男女之情,可以囊括这分亲情,姨娘的贴心照顾不再是唯一时.
‘月拂’迷茫了,目光第一次带着几分忐忑的看向了消失的鲛女。
然儿终归是要娶妻生子的。
恰恰,这个女子,很会照顾人。
‘不能这样下去了’
好在,就快要到上京了。
临靠在蜃楼大道最角落的那间雅致院落外,站着三位儒生。
不时的有人路过,望着那三道宛若木桩般站着的先生。
雨水不断地滴落着,将三人的衣衫湿透,粘连在身上,寒风拂过,依稀可见得儒生的小腿打了个寒颤。
这三位儒生的名头还不小,其中之一自是闻名整个大周的画圣吴道。
画圣身旁站着的中年男子,却鲜有人认识。
至于最边上的那位青年儒生,名头可是不弱画圣,神童之名风雅一时,不过前段时间得罪了一位京城的王爷,据说是写了什么檄文,犯了大忌讳,被贬归乡。
来来往往的行人凑热闹的也有,敬畏的也有,讥讽的也有,议论纷纷:
“那人是不是王子安?”
“吴画圣已经在这儿站了三天了吧?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那另一个手拿书册子的呢?也是儒门的吧。”
“不相识。”
“人家都不见了,还舔着脸在这儿等着”
一位小道消息颇为精通的小二开口道:
“据说院落中的那位可是在世人仙,当时那飓风伱们没看到,仙人随便画了一笔,整个天空都晴了.”
“嘶——”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
同时看向那三人,眼中已尽是敬佩之色。
这三人已经站在院落外整整三天了。
风雨无阻,每日未时,儒生都会上前敲门,想要拜访先生,只是开门的那位白发女子通常都是留下一句‘先生不见’后,就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虽然心中好奇院中的先生究竟是谁,但众人对于这三个儒门大先生虚心请教的精神还是极为敬畏的。
夹杂着雨的雪挂在数日前自画卷中走出的寒梅上,如玉簇银装素裹。
三位大儒吐出了一口哈气,此间风凛凛,雪霏霏,冷飕飕的寒风肆无忌惮地灌进他们的领口,他们把衣服裹得紧紧的,没有登门拜访,就是恭恭敬敬侍立在门外,等候院落内的先生见他们一面。
“师兄,先生为何不见吾等?”
吴道的一只脚已经冻僵了,冷得发抖,但依然恭敬侍立。
脚下的积雪已一尺多厚了,双腿麻木不堪。
王云平静地看着大门,开口道:
“你的心中早已知晓,又何必问我?”
吴道点了点头,眉宇间的敬畏之色更浓了。
“仙人是在考验吾等,倘若这点风寒都受不了,又如何能一展心中宏图大志?又如何能立世传道?这些苦难都忍受不了,吾辈儒生又何见风骨?”
王子安打了一个哆嗦,开口道。
王云看向了自己的这位后辈,眉眼中生出一抹赞赏之意,这位儒门小师弟早年就有神童之称,胸中文采冠绝天下,可却因为被贬而一蹶不振。
仙人随手的一道长虹,却是惊醒了他心中执念,心中道心初具雏形。
看着年轻的王子安,王云的心中颇有几分感慨,没有想到自己苦读儒学五十载,方才从人仙游世之中一朝顿悟。
自己的这位师侄,不到而立之年,心中就已是颇有建树。
如今的儒门,贯彻于理学之道,主张知先行后,但这一次的大悟,却让王云的心中产生了与之截然不同的想法。
知,行,为何要分作两截?
循着本心,知晓自己应该做什么,求道理于本心,主张求理于吾心,才是天下读书人心中应得之道。
“善!”
王云笑道。
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围观看热闹的众人神情顿时一凝,随后便是一顿猜测:
“你们猜这次他们能进去不?”
“要打赌吗?”
“哼,劣根性,如此画面是能流传千古的美谈,在你们这些江湖人口中,说出的如此不堪,我辈儒生羞于与尔等为伍。”
“要风骨有什么用?读书人的一张嘴,哪比的上俺手中的这柄大刀?有什么画面?”
“你哼,立于风雪中不动,恐惊扰了仙人歇息,虚心求学,此乃仙门立雪!”
“仙门立雪?”
一位说书先生眨巴着眼睛,不断地咀嚼着这句话语。
这画面确实是有味道的,加之那三位儒生的身份非凡,那位酸儒口中的仙门立雪四字,倒也应景。
若是稍稍以词墨加工一下,说不准这雅趣之事,真的可流芳百世
王云三人见大门开了,神色顿时肃穆了起来,抖落了一下身上的雪水,恭恭敬敬上前一礼,开口道:
“这位姑娘,吾等今日可有缘拜见先生?”
雪花纷扬,洒落在了那满头白发的女子发梢处,浅蓝色的瞳孔打量着三人,又看了看围观的群众,淡淡道:
“请进。”
话语落下,织杼便是转身回到了院落之中。
三人顿时大喜。
三日的等待,终于是感化了这位在世人仙,如此机缘,若是错过,怕是众生再无机会。
只是可惜三人的脚早已冻僵,走路却不方便,一瘸一拐的跟在那位白发仙子的身后,相互扶持着颇有几分滑稽。
快入腊月了,风很寒。
院落内的泥土不硬不软,泛着草木的清香,有雾气蔓延此间,恍若人间仙境。
有大猫和女童在院间嬉戏,素雪淡雅,寒梅浅点着一抹朱砂红。
终于,三人跟着那白发女子一直来到了书房,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一礼:
“.拜见先生。”
白发女子开了门,手持着一柄秘银的长戟,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三人收敛了心中的紧张,整理了一下身上凌乱的衣衫,恭敬走进了书房内。
矮案前的一个蒲团上,坐着一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