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了寺院,布施了香火钱后,也没有什么僧人阻拦,就这么沿着一条青石小路宛延而进,尽头处是一所院子。
沿着一座座石塔,走到塔林的最深处,有一方古旧的石台,一名枯瘦老僧跌坐于石台之上,整个人几乎就是皮包骨头一般,长眉垂膝。
感受到来人走近后,老僧略显吃力地睁开眼睛,望向这个中年男子,缓缓开口道:
“老衲观先生并非上京人士,从何处而来?遇到了什么事情?你可以慢慢说来。”
“.”
朱立门深深一礼开口道:
“见过高僧,我是宿迁人,姓朱名儒,字立门,最近家中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已经因此死了不少人了,听闻高僧的名号,这才上门求助,还请高僧救上一救。”
这位高僧手段不俗,无数人口中印证过,是个有真本事的。
老僧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
“你不必着急,事情既已发生,着急也是无用,将事情说清楚,老衲好有所准备,这样才能解决事情。如果能够帮到,老衲也不会不搭手相助。”
听了这话,朱立门才慢慢安定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朱家本是宿迁富户,也是书香门第.”
朱立门的话语缓缓道来,高僧亦是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清楚。
这事儿还得从朱立门的父亲亡故说起。
朱立门的父亲病卒,在宿迁县中,一般上了年岁的老人不是寿终正寝的话,是需要请高人做法事的。
而且也不是一般的超度法事,其中还有不少的讲究,必须是有一定本事的高人才能够做这样的法事。
正好宿迁县附近,就有这么一个高人,据传闻名头很大,也是有真本事的。
于是朱家的兄弟几人就去请了那传说之中的高人前来。
高人的名头大,自然所收取的酬金很多,只是朱家兄弟为了父亲能够安葬,还是去请了过来,本来这也不会有什么波折,朱家兄弟们带足了银钱上门去请人来,谁知道那高人嫌朱家的人给的酬金少了,不愿上门。
“要多少?”
老僧微微抬眼。
“千两黄金啊。”
朱家虽是富裕家庭,书香门第,但办个法事却要千两黄金,显然是不成的,如此法事,只怕更会让死去的父亲不得安宁。
恼怒之下,就离开了那高人的居所。
谁知道那高人却说,这朱家人不找他,日后定然会不得安宁。
朱家兄弟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去邻县请了一位道士,做了一场普通的法事,眼看就要下葬的时候,却有变故发生。
那高人听说朱家的人请了邻县的道士来做法事,下葬的头天找上门来,在朱家的门庭之外放了狠话,说朱家今夜必然会生祸事,之后就走了。
不过下葬在即,朱家兄弟虽有不快,也没有太在意,谁知道就在当天晚上,请来的那邻县道士居然暴毙在了灵堂之中。
朱家兄弟明明知晓此事绝对是那所谓高人做法的,可惜没有证据,也不能拿他如何。
只是丧事还要办下去,对那死去的道士做了一番安排之后,又想法子请来了法师相助,依旧如同上次一般,无故暴毙。
这一回再也没有人敢帮朱家做法事了。
但朱家兄弟也不好就这么将朱老太公草草下葬,无奈之下,只能四处找寻高人相助。
他们不是没想过和那高人妥协,只是朱老太公生前脾性倔强,如是知道后人因为他的丧事屈服与一个‘高人’,定然是不得瞑目的。
朱家几个兄弟四下寻找,求了许多道观寺院。
听闻金陵最近总是有诸多奇事发生,于是便是抱着最后的希望跑了过来。
老僧人点了点头,随后开口道:
“先生一路疲惫,就先在这寺中休息一段时间吧,明日老衲遣人为先生做一场法事,驱一驱这邪祟。”
朱立门顿时大喜,随后便是对着老僧磕头一拜。
陆尘然此刻就站在这朱立门的身后,默默地凝望着周遭的一切。
高人?
‘这位传说中的高人是白鹿吗?’
应当不是。
那只鹿想来不会在乎人间金银,从她出手诱骗青葫芦来看,此人应当是一位有道行的大妖。
那这朱立门口中的‘高人’,要么就是受了蛊惑的奇人,要么就是单纯的心思不正。
不过这一切随缘吧。
腊月初九在即,他也没有什么时间考虑这些繁琐之事。
感觉到这朱立门身上的死气渐重,陆尘然也没有多想,随手便附了一缕阴神在这朱立门的身上。
这一缕神魂,至少能护佑他一晚的周全吧。
陆尘然归窍,提着手中的鱼竿,抱着雪狐,继续朝着沧江重划去。
日头时至正午,恰恰如高僧所言,朱立门感觉到身体上有些疲惫困倦,便是随便找了一间客房,整理了一下床榻,睡去。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
也不知是个什么时辰,朱立门只觉得口中有些干燥,便是自床榻上起身,借着几点昏暗的油灯,摸索着翻找那晚摆放在床头的温水。
咕嘟嘟,几口下肚后,便是缓解了渴意,他咳嗽了一声,便是重新躺在床榻之上,目光有些模糊地朝着对面的墙面看了过去。
白漆墙因为暗红的灯火照影,有几分诡异。
加之并无任何风吹草动意向,一切静谧无声,不觉间倒是平生了几点空旷,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但他却是没有任何感觉,反倒是觉得挂在他正对面墙面上的那一副画像有些违和。
那并不同于山水墨画,色彩虽然并不丰富,却也极度鲜艳,尤其是那张鲜血淋漓暗紫色的脸庞,在那一抹幽绿的丹青映衬下,更显得诡异。
不知什么原因,他只觉得画中人的那双瞳孔就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只是看了两眼,便觉得身体有些发毛,连忙是背过了身子,闭眼睡了过去。
鼾声起伏——
朱立门的额头间,有一抹温柔的光笼罩着。
当他再次睁眼时,日头便已经大亮。
寺院中自有僧人端盆,递上吃食,在一切都整理完毕后,他伸展了一下身体,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便是走出了房间。
一位小僧人看着朱立门,笑呵呵的询问道:
“先生休息的可好?”
“.”
朱立门点了点头,活动了一下身子骨,随便拿起了一只包子塞入了嘴中,含糊不清道:
“休息的不错,”
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了昨晚发生之事,心中突生几分好奇,便是疑惑道:
“倒是有一事,在下有些不解。”
“先生请直言。”
朱立门眨了眨眼睛,斟酌了一下语句道:
“不知贵寺为何要在那客房床的正对面,挂上一副让人感到那么违和的画?”
“嗯并非指责之意,只是有些好奇,毕竟那画不同寻常,看着怪瘆人的,就好像是恶鬼一般,呲牙咧嘴的,好像要吃了在下。”
“哈哈哈——”
他的嘴角浮笑,看着面前的小僧人随意说道。
只是不知为何,却是发现小僧人的表情逐渐僵硬了起来,即便是十分凝重地看着他,呼吸有些沉重。
似乎,依稀可见得一滴汗液自他的额间滑落。
朱立门皱了皱眉头,以为是自己所言惹得僧人不快,连忙道:
“嗯,也没有什么,在下并没有什么指责之意啊,千万别放在心上”
“.”
那小僧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轻轻张开了嘴,猛地咽了咽口水:
“可是先生,您昨晚睡得那间房间,并没有画。”
“那张床的对面.是一扇窗子。”
“.”
小僧人的话语落下,空气中顿时寂静无声。
朱立门顿感脊背一僵。
四周唯余萧瑟东风,雀鸟不鸣。
风寒。
金陵城的某处屋子中,一名老者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瞪大着双眸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的天,大吼一声:
“何人插手坏老夫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