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连绵的细雨中驶进了巴蜀地界,又过了几天,来到巴蜀西南的小村子里,这里便是我们要流放的地方。 巴蜀潮湿多雨,冬长夏短,山高路险,人烟稀少。与临安的高温潮湿不同,在夏季还未真正到来之时,依旧觉得刺骨难忍。 马车行进至一个不大的街角小院,门外的街道虽然不很繁华,生活所需却一应俱全。院子里有马棚,石磙,农具等等,打扫的干干净净。房子一共三间,墙上挂着干谷穗、辣椒、葫芦、丝瓜等,充满的生活气息,最吸引我的是门口还放着一个用山里的毛竹做成的簸箕、箩筐,扁担等等,看起来颇耐用。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了。”玥儿感叹了一句,将包袱放下,伸手扶着我参观一下这个不大不小的房子。隐约听到后院有鸡叫声,便循声而去。这里又是一番光景,地面上整齐的种着小青菜、萝卜、小葱、蒜苗等菜类,长势喜人,院子的一觉便是鸡舍,味道已经传到了这里,菜地里偶尔看到一些粪便,想必是用鸡粪滋养土地了。 玥儿将院子里的行李搬进房子里,足足有四个大箱子,打开一个,里面竟然全部都是书籍。果然是个嗜书如命的人。我嘴角微扬,这倒是一个好习惯,趁着这段时间,还可以让他教我汉字学问。三间茅草屋,其中靠近左边的那一个,清晨最早看到太阳,便用来当做玥儿的书房,,又请木材铺的老板做几个置书架,把这些书按门类摆好,也方便他寻找。 我身上的伤也渐渐的好了起来,药材铺的坐诊大夫每天来两趟,帮我治好了身上的上。从铜镜中看去,伤疤已经开始结痂,有些痒,总不自觉得去触碰,玥儿总在旁边阻止我这个动作,说是会留下难看的疤痕,我是觉得疤痕是肯定会留下的,既然他这么说,我也就姑且信了。 巴蜀之地,除了有些难忍的湿冷之外,最不能适应的恐怕是这儿无辣不欢的饮食文化了,玥儿生活在江南,习惯了食物以清淡略甜为主,而这儿的饭馆几乎每道菜都有一半的辣椒和花椒。再则临安时听惯了的吴侬软语,娓娓道来,而这儿的居民则走路动静大,说话嗓门大,女孩子个性激烈。但这儿的人似乎很热情,我们算是新来的,也不对我们生疏另眼看待,只说处了邻居,以后有什么需要就开口,便心安了。 这天,我从外面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回来,进了院子便看见玥儿举着斧头正要劈一块不大的柴火。只见他微微蹲下身子,双手紧握斧头,眼神集中在木材上,暗暗鼓了劲儿,一斧子便劈了下去。我猜他是把眼睛闭上了,否则也不会发生如下一幕,斧头重重落在他的小腿上,他“大叫一声,我忙丢下篮子冲上前去,将他的裤子往上折起,让他坐在地上,把腿舒展成舒服的姿势,小腿上被正中一击的地方,出现了一片红红的印记。 “疼吗?”我关切的问。 “疼,钻心的疼。”玥儿白皙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幸好打过来的时候是斧子的侧面,若是锋利的刀刃,后果不堪设想,我暗自庆幸。着急莽荒的请来了大夫,大夫是个年过半百的男子,调侃我们说:“夫妻打架拿手就可以,上斧头是要出人命的。” 玥儿看看我,以为我会解释我们不是夫妻,但我没说,毕竟孤男寡女住在同个屋檐下,难免让人生疑。 玥儿偷笑着,应声说:“是我不小心受伤的,不是她做的。” 大夫让玥儿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我便将自己的褥子拿来给他铺上,全天候在床上软和一点毕竟是好的,况且他是个世子,以前都是高床软枕的,这会子更是经不起太硬的床铺。 就这样,白天时,我就在后院的菜地里劳作,玥儿就在房间里安心的养伤,读书,日子过得恬静安适。 夜里,我来给玥儿换药,却看见他愁眉不展的看着我,不说话。 我忙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是闷得慌,赶明儿我扶你到后院转转,你都不知道,蔬菜长的可好了。” “星辰,对不起。”他说道。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本来设想的是要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可是我没用,没几天就伤了自己,害得你更加辛苦。” “我在劳作的时候,想到屋里还有你在,就干劲儿十足,若是我一个人,恐怕又要暗自垂泪了。” 他拉起我的手,打开手掌,看见与拇指相接的地方,生出了茧子,心疼的的说:“还说不辛苦,都生出茧子来了。” “不妨事的,我用温水泡泡,再用医生给的磨砂膏擦一擦,很快就会好的。” “突然觉得自己做了好坏的决定,我应该极力把你留在临安,不应该把你放到这巴蜀之地来。” 我把手从他的手掌心里拿开,帮他盖了盖被子,半开玩笑的说:“我在临安是待不下去了,出了那样的事,连解差都传出那些不堪的言论,我若再待下去,估计会被吐沫星子淹死的。来这里的几天,我的心情好多了。赶明儿你的腿好了,我们就到山上去采野山菌,药材,竹笋什么的,到各处去走走转转,见识些以前没有见识过的东西,想来都是仙人隐士一流才有的生活。” 虽然这么说,玥儿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开心。他看看我,踌躇了半天,才问道:“你喜欢赵竑吗?” 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以为他会无条件的相信我,但我错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缠着那团绒线。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的。”他慌忙解释道。 “如果这是你郁结的原因的话,我可以回答你。我没有喜欢过赵竑,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喜欢我。那天在王府里,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是被人陷害的。” “我知道。”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怨恨自己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我伸手拉着他,说:“你不问我,我也是要解释的。” “其实我知道你和赵竑没有什么的,只是想要从你嘴里说出答案,我就心安了。” 我点点头。抬眼瞟见身后满架子的书。 工匠真是灵巧,几日功夫便做好了桐木雕花书架,书籍均匀的陈列在上面,让这个房间瞬间充满了书香气息。于是便放下了绒线,走了过去。 “你读了那么多书应该知道,大多数诗人都是在落魄之时,才会想到去游历,增长见闻,然后写出惊人之作。如李白的“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又如韩愈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等等,你不是也觉得自己的诗空洞乏味吗?若多些历练,定是好的。” 玥儿的眼里慢慢的有了些神采,说:“这巴蜀的确是人杰地灵的地方,李白的《蜀道难》当中的千古名句:蜀道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等等,都堪称一绝。” 又和他说了些趣事,他便有了倦意,我转身走到他的桌案边,看到一本《乐府诗集》摆在上面,随手翻开便看到李白的诗,我的母国西原在很久以前也依附于唐朝,曾也学习汉字,但后来先祖皇帝建立西原,编制自己的文字,全国上下都必须学习自己语言,久而久之,便极少使用汉字,但有好事者喜把唐诗宋词翻译成西原文字,在坊间流传,我也看过不少。 随手打开便是那首两汉时期著名的诗歌《陌上桑》,讲的是一个叫罗敷的女子,样貌倾国倾城,采桑于陌上,遇到官人与她搭讪,巧妙应对的故事,以前看过西原文版本的,而眼前的汉文版的虽然有许多字不认识,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想着闲来无事,我抽出一张宣纸,照着诗中的意思在纸上画起画来,多日不练习,桑叶、陌上、蚕桑女,搭讪客,不知不觉得便画了8幅,累的我手有些发麻,竟昏昏沉沉的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玥儿就站在我身边,仔细的看着我画的那些画,脸上很有神采。 “你别看了,画得不好。” “很好,很生动,看着你的画,我就想起诗的内容,,本来已经记忆跟模糊的诗句都能想的起来,太神奇了。” 我笑了笑,这几日玥儿都愁眉不展的,能让他开心也是好事。 看着桌子上的画作,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便说:“这时节也是采桑的时候,不如我也去采些桑叶养些蚕,等岀丝了做成丝绸,赶明儿做成衣服,也好贴补家用。” “我和你一起去吧?”玥儿说。 “还是别了,我自己去吧。” “如果在陌上遇到了搭讪的人,就把我形容给他。” 我笑着说:“怎么形容?人家罗敷的夫君可是:“身骑高头马,腰中鹿卢剑,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呢?” “这怎能比?我虽不是那样的英雄人物,却也饱读诗书,获得大学士的赞许,至于官职嘛,我本就出生便在皇家,虽然胜之不武,也无可奈何。” 他正说得起劲,突然意识到什么,眼里多了些神采,抬头问我:“你刚才拿我和罗敷的夫君比吗?” 不知为何,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慌忙起身走出门外,我定是疯了,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