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力役,就是做体力活,多是男子,但也会用粗健的女子,尤其是会用坐牢的,如果累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曾经在西原军营呆过,看见过被皮鞭抽死的女子,临死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释放了的坦然,或许死了才真的解脱。 我被带上沉重的脚链,走起来都费劲,更别说跑了。我们被带到刚经历过的战场上,去给那些死去的将士收尸,草原上满眼都是倒下的尸体。他们的死相迥异,有的与敌军抱在一起,有的身上插着长矛,死状各异。 这场战争是对边境的回鹄,两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按照战场惯例,如果输了地方会把尸体随意丢在道路两侧,杀出一条血路,凯旋归去,但如果战胜了的话,就可以马革裹尸,荣归故里,但多数情况下不是重要的人物,都是要就地掩埋的。 我和一位瘦削的男子分在一组,先是挖一个约三尺左右的坑,长短无所谓,只要能将尸体放进去即可,但死之后身体一般都僵直的垂着,因此需要根据死者的长度来挖坑。我看着这些逝去的人,有的正值壮年,有的看上去都很稚嫩,不过十几岁,还没有经历世间的风雨,也没尝过爱情的甜蜜,就这么逝去了,还要身首异处,不由得心寒。 想到这里就很努力的将坑挖的平整,好让逝者死的更有尊严,跟我一起搭档的男子见我干的如此起劲,小声的劝说:“活儿是干不完的,别把自己累着,适当的偷偷懒没关系的。” 我不听他的话,手里的活没有停下,太阳这么大,尸体隔夜,定会发臭,腐烂,没有人为他们整理遗容已经很可怜了,就尽量留一个完整的面庞入土,是我对他们最后能做的事情。 当初在军营里做占卜师,就是因为不想看到那么多的将士惨死在战场上,才赌气不去参与战争的占卜,然而战争并不会因为我不再占卜而停止,他们的生命是当权者用来实现自己称霸一方的私欲而存在的,毫无尊严。 我几乎是一到战场上就开始劳作,两天的时间,我掩埋了近百个尸体,根本不知道累。所有的尸首被掩埋完的时候,我才觉得肌肉酸痛,停下来靠在墙角,看着战场上我们掩埋尸体而留下的新番泥土,莫名的出神。 我蹲在地上,用拳头使劲拍打着自己的小腿,好缓解疲劳。面前出现一个拉长的身影,抬头去看,居然是那天收下我那袋金子那位管事首领,他手里拿着皮鞭,并没有看我。 我想要站起来,他漫不经心的小声说:“别动,坐着。” 我只得听话,安静的坐着。 他手背后,皮鞭在手上来回的晃着,莫名让人产生一种恐惧感,难道是我干活不够细致,他要惩罚我吗? “事情很多,别人都慢慢的做,你为什么拼了命的干?”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留个全尸是对这些战士最大的尊重。” “可你这样,会把自己累坏的。” “累坏了再说,能干一天是一天,能埋一具尸体,就不让他们暴露在” 他冷笑了一声说:“刚开始还能承受的了,若是后来让你修城墙,搬土坯,就不那么轻松了。” 我不想回答他,对于他这样见钱眼开的人,我向来不屑一顾。 他低声的说:“再过几日,宋皇后会来听守城的将领汇报军情,你来军营一趟。” “为什么?” “让她看你一眼,我再替你美言几句,说不定皇后会把你带走,假如她的巾帼女子营,那里会比你在这里舒服。” “听说那些都是她训练来打仗的女子,我不要去。” “你去了巾帼女子营就能吃饱穿暖,不受欺负,”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没说话,低低的看了我一眼,小声地说:“你还记得桓宗驾崩的那个晚上吗?你从死人堆里救起来一个小太监,还给他指了出宫的近路,他才活下来的。” 思绪回转,抬眼看他,努力在自己记忆中寻找那一天,但时间太久远了,已经想不起来他长的什么样子,但当时自己的确冒死救了一位生命垂危的小太监。 为了避免别人投来疑问的目光,我将眼睛看往远处,小声的说:“我是戴罪之身,皇后未必会接受我。” “这个你不担心,只要身体健康,足智多谋,皇后是不会论及出身的。我会教你几招杀敌制胜的法宝,这个军营的徭役和士兵都归我管,你利用这几天闲暇的时光努力的练练,你的身体状态不错,到时候在皇后面前展示一下兴许会过关。” 看他真诚,便觉得是可信任之人,即使不可信,我的境地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一股脑的将自己是原军队里的逃走的占卜师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看了看我,有看了看四周,小声的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谁还会记得你?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况且你走的时候神宗刚继位,身边的人都是新人,而且宋皇后训练精女兵的地方并不在宫里,只要你改名换姓,说是我的远房亲戚,由我来引荐,便可无忧了。” 我点点头,知道自己没有别的办法了,与其在这里做十年永无休止,注定惨死的力役,不如为自己寻找另一种可能,到宋皇后身边去。 小福子给我准备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带我来到宋皇后的别院,这是临近中兴府的一个大型别院,刚到院门口就看见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扭着步子走过来,小福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金子送到他手里,他暗暗的笑了笑,伸手放进自己的衣袖里,挥手为我们指引了可以进入别院的侧门,走过回廊,穿过几个月洞门,来到一个巨大的院子,这个院子四周都是回廊,正中间的回廊上站着一个年龄与我相仿,但穿着一身战衣的女子,身边是两个婢女,大院里整整齐齐站着数百个同样穿着战衣的女子,她们手持长毛,正认真的跟着将领呼喊的节奏,练习招式,整齐划一,丝毫不输男儿的气势。 小福子小心的躬身在皇后身边,没有打扰她,也叫我低头作揖,等待皇后回头。但宋皇后似乎盯的入迷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活动筋骨往后瞧。看见小福子谦卑的站在那里,并没有看他,但却问话道:“小福子,有事儿吗?” “秉娘娘,在下在力役中寻得一名骨骼惊奇的女子,曾两天之内埋下百位将士的尸体,故举荐给您。” 宋皇后抬眼看过来,我低着头,这位宋皇后我未曾见过,只听说是个堪比商代妇好的奇女子,与皇帝都好战,这一点倒是情投意合。 “可会功夫?”她没看我,继续看着训练中的女兵。 “会一点点。” “舞来看看。” 我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留条,按着小福子之前交代的招式,先是猛的朝前出柳枝,身体随着柳枝迅速翻转一周,稳当落地,左脚向右分开,形成扎实马步,猛的抽手柳枝朝上扔去,撑地后滚翻起身,柳枝刚好落在我的手上。 小福子真是个人才,他问我会哪些动作,我就把小时候青婵教我的一招半式耍给他看,他挑了其中几个连贯的,进行强化,半个月的时间,每天奔跑3个时辰,强化身体素质,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完成的还不错。 一整套动作干脆利落的下来,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做到,只见皇后上下将我打量一番,身边的两位婢女也彼此看了一眼。 皇后喝了一口侍女递过来的茶,说道:“小福子,你知道吗?我自幼跟着父亲习武,是不是习武之人我一下就能看得出来,很明显这位姑娘只是略学了点雕虫小技,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小福子将自己的身体压低说道:“皇后娘娘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只是......” “留下吧。”皇后娘娘将手里的茶盏交给身后的侍女。 小福子忙拉我上前,道:“还不给娘娘跪下谢恩?” 我连忙得令,急急下跪,向皇后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皇后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让人一见就心生敬畏的光。 “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 “奴婢不知。” “你身上有一种让人很愿意亲近的气质,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姑且以为这是在夸赞我吧,无论如何我还是可以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