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珩飞快地整理了信息,仔细询问传信兵相关事宜,遣了二人稍作整理,便召集一干军国大臣商议要事。 近些年,九原郡北匈奴进犯,时有发生。但是一般匈奴往往选择在冬季南下抢掠,其时草原上牧草枯黄,真是牧闲时节。蒙岩这几年镇守九原,也主要是在每年冬季抵御匈奴,捍卫国土与百姓安全。 如今正值开春,关内百姓忙于农事,若此时南下抢掠,秋收必将堪忧。到时关内外俱是无粮可收,两厢都不利。是以,匈奴极少选择春季南下,他们会等待关内的粮食熟了、牛养肥了,再来收割一把。 此次,匈奴十分异常地选择在开春时节南下抢掠,沿路边杀边抢,甚至在路经农田时放火烧苗,实在可恨,却更为可疑。蒙岩平日从未松懈九原郡的军事防御,故而在匈奴反常进攻时得以守住防线,饶是如此,损失亦是惨重。 十万戍边将士全部参战,对战十五万匈奴大军,死两万余人,伤者不计。 秦珩看着战报,心痛不已,神色冷峻在书案后静坐良久,方才憋出一句:“诸位以为如何?” 一干大臣俱是心神不安,突如其来的大战,显然不是突发,是预谋而来。他们日日处理国中大小事务,竟对如此大的异常毫无所知,实在是失职。更为难办的是,绝岭通渠一事几乎占去了国中一半民力与资源,如今九原遭逢如此大战,必得需要国中补充粮草、人员与兵器,上哪里去找? 事情至此,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秦珩看各个大臣都面露难色,也不为难他们,振奋精神道:“匈奴毫无预警大举进犯,必是事先有暗中图谋。值此开春农忙时节,我方精力多在农事,匈奴得以如此迅速集结大军进犯,必有后方。” “老臣以为,君上所言甚是。”一向德高望重的蒙武开口了,“近年来,在蒙岩将军的带领下,九原郡所需军备粮草有半数可自足,比起以往九成都由国中输送,九原郡农事发展势头大好。匈奴此举,令人费解。君上可记得,前两年匈奴也周单于曾派人入我晋国,求互市相安一事?” “自然记得。”秦珩道:“其时我晋国经多方多日考量,只在边境开放牛羊与布匹互市。只是匈奴恶性不改,抢掠之事依然时有发生,本王便取消了互市。” “匈奴或可心怀怨恨?”一经济大臣直言道,“互市不成,不如两败俱伤。” 蒙武道:“老夫以为,不止于此。” 蒙溪看了老父亲一眼,又扫视一圈皆未有发言打算的大臣,行了一礼,道:“君上,臣有一言。” 不待蒙武说话,秦珩便道:“直说。” 蒙武眉头一挑,看着这个小儿子,听得他略微显露稳重的声音徐徐道:“匈奴突然进犯,臣以为此事或与魏国相关。” 此话一出,满室大臣俱是一惊。唯有秦珩依然脸色沉静,“继续说。” 蒙溪又道:“魏国早有攻打韩国之意,却迟迟未有动手,无非是忌惮我晋国或会出手相援。魏国自去岁至今,或派遣使节前来和谈,或派遣公主前来和亲,俱是欲探我大晋口风。然则无论是来使或是公主,我晋国均无显然动作。臣猜测,魏国或许是急了。” “岂有此理!我中原纷争,竟转头向匈奴勾结,魏王老匹夫,莫不是行将昏聩了!”方才发言的经济大臣听得愤慨,显然是认同了蒙溪的猜测。 秦珩未置一言,扫视一圈道:“都说说,你们的看法。” 蒙武叹了一口冷气:“老魏王奸猾。”便不多言了。 秦珩沉思后道:“诸位,且不论这背后到底是何方,如今状况,可有良策?” “启禀君上,国中当尚有些余力,可为九原输送粮草、兵马,只是增补兵士这一条……怕是短时间内难以完成。” 这其中内里,秦珩与几个军政大臣都是明白的。早前他才与蒙岩商量过,要练新兵,从国中征走不少壮丁。如今突逢变故,新兵必是还不能投入战力,经验老道的老兵又大幅死伤,这一口气,晋国要缓些日子才能喘过来了。 王书房有些安静,静到窗外柳枝冒芽似是都能听见。 秦珩起身站在山川图前看了许久,再转身时面色已是镇静安然,“我意,三日后本王亲往九原安抚振奋军心,你等站定后方续力,务必保证绝岭通渠与九原郡防守都如常进行。此次,本王在九原停留半月,你等可有难处?” “君上,老臣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 “国中无王镇守,此事……太过冒险。” 秦珩的语气不容置疑:“是太过冒险,所以,本王将京畿的安定交给你了。” “这……” “蒙大人,事发特殊,本王唯有倚重可信之人。”说罢,他对面前的一干要臣深深一躬,惊得大家都起身回礼,“诸位,王城就托付给你们了。” “君上!”一干大臣虽说认为君上这个举动太过唐突,但自他当朝以来,但凡涉及军国大事,事事稳健。此次他突有如此念头,必是有所打算。这其中内里,怕是不便说明。大家都理解,是以老蒙武既然劝了,君上依然坚持,那便听命便是。 “臣,定不负君上之托。” 随后,掌管经济、水事与军务等大臣都各自提出了目前所能做的方案,秦珩与他们商议到了后半夜才堪堪安排好目下的一些紧急要务。 又是凌晨时分,秦珩才在隔间床榻躺下。 “竹儿,九原出事,三日后我要出发去边境。” “君上决定了便是,明儿我与老御医去讨要些小药丸子来,给君上备着,以防有小病小灾的,没得烦人。” “多备些,你与我一道去。” “你说甚?宫中无帝后,你可想好了?”裴令竹拧眉。 “想好了。”秦珩的声音很平静,“此去怕是要吃些苦,你这细皮嫩肉的,穿得厚实一些。行程仓促,怕是不能备马车给你,你要和我一道骑马。” “我可没有君上想的那般娇弱,骑马便骑马。”裴令竹盯着秦珩的眼睛,“明日我去离宫与娘道声别。” “不必,自有人会告知她。” 裴令竹听着他近乎冷酷的声音,叹了口气,依偎到他胸口,“君上行事果决。” 秦珩此次决定虽然仓促,思虑却是深熟的。翌日,他叫来蒙溪和方涓,仔细吩咐了一些事宜。裴令竹见他专注,也不打扰,兀自带了越秀出宫前往南阳古寓。 南阳古寓里,梅姑似是料到她会来,早派了人在门口接她,她跟着白衣侍女进古寓,一路到了三层的内室。 一位美妇人端坐在桌案后,笑盈盈望着她。 “梅姑神算了,摆好了阵势等我。” “哪里,只是手底下走夫贩卒不少,一嘴传一嘴的,耳朵里听的事情就多了。” 裴令竹笑道:“梅姑过谦了。既然你知晓了事情,想必也算到了我此次前来的目的。” “妹妹请坐。”梅姑对那白衣侍女一点头,她便出去了,“今日不知称呼‘妹妹’是否妥当了,或是要称‘王后’?” 裴令竹闻言不答,轻轻一笑:“顾言希在你这里可安好?” “安好。几日前东边的铺子有些事,承蒙你的嘱托,我便遣她去历练历练。这会当是要到三塔县了。等她回来,未央城就要入秋了。” “梅姑有心了。”裴令竹喝了口热茶,“今日且作姐妹叙事,姐姐以为如何?” “妹妹愿意便可。”她笑容柔和,“正是开春时候,去岁酿的梅子酒开封了,可要来一盅尝尝?” “我怕一喝喝多了,可遭夫君嫌弃。不如姐姐替我装上两桶,我带回去。” “妥了。”梅姑唤进来一个白衣侍女,嘱咐几声,那侍女便去准备了。她轻轻抚了抚茶杯,仿似是念及旧事,语气有些怅然:“想当年,我家那口子也喜喝酒,没事就爱与他兄弟喝上两口,天南地北地说话,一睡便是整天。” 裴令竹微笑听着。 “那会啊,我与他大哥的孩子就陪在一旁,那小子伶俐,小小年纪便懂得看大人的目色,酒杯空了就立马给满上,瞧着两位长辈喝得有些醉了,斟酒就少些……你说,小小年纪的人儿能这般仔细,将来岂不可期?” 裴令竹道:“是很聪慧了,那小孩如今怎样?” “随我做些杂事,我夫君走后,他大哥痛失亲弟,心上郁结,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家里大小事务都由我打理,那孩子也就常年跟着我打打下手。我没孩子,自是将他视作亲生儿子对待的。”梅姑眉目间满是疼爱之色,“他好好坏坏,我都是愿意为他的。” “是了,天下父母心都是如此的。” “妹妹以后有了孩儿,便知晓这种心情了。” 裴令竹始终挂着笑,与梅姑不咸不淡地说了好一会,直至白衣侍女将装好的两桶梅子酒拿来,她才谢过起身告辞。临走前又与梅姑在古寓门口说道了几声,这才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