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之川呆愣愣地看着玉藻前,整个人都僵在了水里,空气中涌动着格外尴尬的气氛。隔壁闹哄哄的声音依旧,然而除了回荡在脑中的耳鸣声,青之川其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玉藻前站在原处,没有再解释更多,其实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这身装束应是胜过千言万语了。 “啊——!!” 青之川猝不及防出声大叫起来,吓得玉藻前猛地后退了一步。 她慌乱后退,手脚并用,直到退到了温泉边缘仍是惴惴不安。冰凉的石壁无法让她冷静下来,她将整个身子都潜进了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水面雾气迷蒙,她只能隐约看见玉藻前的身形,这让她略微心安了些许。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防备性十足,玉藻前不用多想也能知道她是在忌惮自己的性别。他垂首欲盖弥彰地咳了几声,觉得耳尖热得厉害。 “唔……那我先告辞了……” 丢下这句话,玉藻前就立刻逃出了女汤。 深呼吸一口气,清列寒凉的空气充斥满了胸腔,玉藻前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然而耳朵却烧得更厉害了,不知怎么的很是愧疚。 他觉得自己刚才好像有些过于直白,青之川一定被他这番鲁莽的行为吓到了。 说到底,她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不知道这么一吓会不会给她日后的人生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巨大影响。 玉藻前悔恨不已,在心中痛责自己的草率,深觉当时他应该换个更柔和些方式解释自己的身份才是。扭曲他人道路的罪人,他可不喜欢这种骂名——虽然他也确实不是什么好妖怪。 玉藻前长叹了一口气,将手浸在添水旁的浅浅溪流中,任由微凉的溪水流过指间。溪水抚着指尖,流动时的轻柔触感让他心情舒畅了些许,他决定暂时还是放空大脑为上,且待日后再去思考这个复杂的问题。 此刻青之川的行为与玉藻前这会儿的动作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潜入温热温泉,没有将任何一寸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身处水中,外界的声音变得混沌。在隔壁男汤泡着的式神不知道在叨叨说着什么,她听不清,不过她知道一定是关于她刚才的那一声大叫。 毕竟两眼温泉之间只相隔了这么一个略显简陋的屏风,惠比寿他们没有听到才是件怪事。 刚才的场景越想越尴尬,青之川索性用手堵住了耳朵,躲在水里不敢出来,也抗拒一切外部的声音。 然而在水中也只能躲一时而已。屏息许久,她觉得痛苦难耐,心脏音沉重且急促,视线甚至都冒出了些许黑点。她猛然窜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有那么一瞬间忘却了刚才的尴尬场景。 然而尴尬感却不想放过她。待她的气息恢复正常,就又缠上了她。 反反复复,玉藻前暗黄色的双眸出现在她的脑中,不停提醒着她的式神根本就不是理想中的女性,折腾得她不得安生。 她想要抱着脑袋痛号上一会儿来泄愤,但却又怕再被隔壁的式神听见——到时候向他们解释起来就又免不了一场尴尬,说不定还会有某些好事之徒以此来取笑她。 她是真的不愿再去回想刚才的场景了,更不愿意将这幕闹剧转换成文字叙述给旁人听。 心中愤懑无法缓解,她只好退而求其次,狠狠锤向水面。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捶打时激起的水花不受控制,其中不少溅到了她的眼睛里。 人身安全为上,她还是安静坐着好了。 迷迷糊糊不知呆坐了多久,青之川觉得脑袋略微有些晕。生怕自己当真一语成谶昏倒在温泉里,她忙从水中抽身。 她确实已经泡了够久了,连指尖的皮肤都皱得不成样子。触觉变得迟钝不已,让她难以忽视。从女汤走回到房内,她总是忍不住摩挲指尖,体会粗糙不平的手指到底是何种触感,专心到甚至都连屋外天色已然转暗都未曾察觉到。 “四十九姐姐终于回来啦,您去哪儿了?” 鲤鱼精放下手中糕点迎了上来。 她生硬地笑了笑,答道:“我一直在温泉里。” “我还以为您喝酒去了呢。”鲤鱼精阖上木门,不经意道,“先前玉藻前还问起了您的去向。” 青之川的后背瞬间变得僵直,忽然察觉到单是这一个名字就能勾起糟糕的记忆了。 她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笑嘻嘻地转移开了话题。不过未走几步,她就瞥见到了玉藻前的床铺。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鲤鱼精,你过来一下。”保持着得体却僵硬的微笑,青之川朝鲤鱼精招了招手,“帮我一个忙,把玉藻前的床铺搬到别处去。” 鲤鱼精不明就里,但却还是游了过来,与青之川一人抓着一端,把整个床铺稳稳抬了起来。 以防万一,青之川不忘叮嘱了一句:“抓牢,别掉地上了。” “我们要把这床铺搬到哪儿去?”鲤鱼精不解地问道。 这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那帮糙汉系男性式神分住在三个紧挨在一起的房间,把床铺放到哪一间的确应当细致斟酌一番。 “还是搬到一目连房里去吧,他那间最宽敞,住的人也少。”她紧接着小声嘀咕了一句,“而且他绝对不会瞎说些什么……” “嗯?四十九姐姐你说什么?” 鲤鱼精没有听清,只当最后那句话是青之川说与她听的。 “我自言自语而已,没说什么。”青之川疯狂摇头,反倒是欲盖弥彰。为了不让鲤鱼精多想,她连连催促道,“别磨蹭了,赶紧动起来动起来!” 鲤鱼精能感觉到今天的青之川很异常,似乎有些过分焦虑。她很想直到这些异样产生的具体原因,但每次问话都无一例外地被青之川完美岔开了话题。绕到最后,她居然都忘记了这一茬。 青之川稍许松了口气,但却不敢掉以轻心。她深知一定还会有人问出这样的话。 她确实没想错。把床铺搬入屋里时,她又遭受到了一番问询。不过这一次在场的式神没有鲤鱼精那么单纯,不可能靠着巧舌如簧蒙混过关。 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她头疼。青之川撇了撇嘴,留下一句“见到玉藻前你们就什么都知道了”便匆匆遁逃回自己房内,钻入被中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任由谁来都绝不睁开双眼。 她知道这会儿时间还早,想要入眠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她想只要自己闭着眼,睡意总归会降临。 然而并没有。 男装玉藻前的出现引发了一阵喧哗,隔着重重房门她都能听到外头的闹腾声。不过这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大概那群不省心的崽子也知道不该打扰她的心情。 夜渐深,房外变得寂静,虫鸣声清晰可闻。青之川毫无睡意,不停地翻身,吵得近旁的鲤鱼精都睡不好了。 头发未干透,湿漉漉地贴在后颈上,她想这阴潮的触感或许就是影响她睡眠的大敌。 她有些后悔自己没用帕子擦干头发就躺了下来。 闭上眼,摒除杂念,潮湿的感觉却无法忽略。青之川不堪其扰,索性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去了。 大门未落铁锁。她拉开木栓,轻推开门,走入树林。她用手作梳,捋顺缠绕在一起的发梢,这样可以让头发干得快一点。只可惜现在根本无风,她算是做了无用功。 今日并非十五,但月光依旧明亮。走在林中,清辉透过枝叶间的空隙,洒落月影一片,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青之川漫无目的地走着。忽得,林中一抹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色彩引起了她的休息。 一片棕绿之中,竟掺杂了正红色。前方有一颗树干为红色的树。 按说这世间应该不会有这种颜色的树才是,但青之川却切切实实地见到了。她有些好奇,拢紧披在肩上的羽织,朝红色的树走去。 走进,她发现原来是自己看错了。这并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根廊柱。这廊柱表面的红漆已经脱落了不少,露出内里的木纹,蚂蚁之类的小虫子爬上爬下,显然这根柱子是它们的栖身之所。 廊柱突兀地立在林中。 玉藻前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也正看着廊柱。 夜里的凉气原本让青之川双颊微寒,然而一见到玉藻前,她的脸变得煞红,在月光下显得尤为清晰。 她原打算赶紧逃出玉藻前的视线范围外。逃跑确实是最有效且直接的方式,然而日后他们见面还有那么多,每次都逃跑总不是一回事儿。 这么想着,青之川决定不再逃避。她硬着头皮走向玉藻前,在他三米开外的地方及时驻足。 “晚好,小玉……啊不是……”她轻打了下不争气的嘴,“……我是说,玉藻前大人。” 大人? 这个称谓让玉藻前侧目看了青之川一眼,不过她低垂着头,玉藻前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他应了一声,双手拢入袖中。 两人站在廊柱前,再度陷入沉默怪圈。 青之川有些想要告辞回去,但却开不了口——她总觉得这样有点失礼。她期待玉藻前率先提出这一点,但玉藻前却让他大失所望。 “白泽同我说过有关这个廊柱的故事。”玉藻前忽然出声,“确切的说,是关于一目连的过去。” “我记得鬼灯大人曾有几次无意中将一目称呼为‘风神连’。这和他的过去有关系吗?”青之川问道。 玉藻前微颔了颔首。这显然不是否认的答复。 青之川莫名有些紧张。她定了定心,正色道:“那请同我说说吧,关于这个腐朽廊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