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楼外寒冷,有风。
风声呜咽,自远方仆仆而来,但裹挟着雪。
雪盛而紊乱,自天空豪放飘零,却在其中夹杂着雨。
绵柔细雨淅淅沥沥,自阴霾天际倾盆而下,拍打着古屋寒舍上的青砖绿瓦颇显质朴,也令垂挂屋檐的雨珠串弄成帘。
水帘成瀑。
汇聚为泊。
于叮咚雨花迸溅间,青石地里的浅浅水泊泛起阵阵涟漪,在依稀清脆雨声中自一墙之隔的邻街也传来震响的铜锣打更声。
更声三长一短,打更人嗓门洪亮,警告之语犹如被挑高的琴弦,拨弄着街道两侧躲雨的人们心弦,也叫头脑多了几分清明。
比如十八双明亮的眼,十八个头脑清醒的人!
他们看上去目光随意游离,但巡视街头街尾之余却无时不刻盯着登高楼的大门,等待着门被轻轻地推开,以及走出的人。
许海青走出来了!
他一身鸦青常服,发髻梳理的一丝不苟,走出登高楼后环视左右就迎上了十八双汇聚成一的视线。
十八个人,黑衣劲装,头戴斗笠,脸庞皆在阴影里,即便周遭灯火通明万家之广,可却照不到他们的相貌。
但能照到刀!
十八柄样式一模一样的唐刀,刀锋深藏刀鞘,刀鞘暗哑乌黑,不显惹眼但显深沉厚重,可只待十八双眼睛看到许海青这个人,跨刀的十八个人就齐齐一动。
十八名黑衣人齐头并进,好似闯破风雨,朝着许海青踏步而来。
他们不顾吹拂在胸膛上的寒风有多冷,不顾打在斗笠上的淋漓雨水招惹心烦,反倒挺直了身躯,冷漠地看着前方再度陷入沉寂。
这些人不动,但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他们还没听到动手的命令,还有发布命令的声音。
于此,许海青便站在雨夜里,迎着风雪严阵以待,和十八名黑衣人遥遥对峙。
“看来今夜我走不出这条街。”
他开口时目光扫视众人,可对方不曾用话语回答,而是用流露杀意的眼神表明了来意。
“这道门本就不该被你走出来,但你既然走出来,就更不能走出这条街。”
回答声和煦如微风,令许海青察觉时越过几人肩头,看向了街头。
那里有个人,极其奇怪的人。
这人奇怪的是他不是站着,也不是躺着,而是光明磊落地坐着。
他坐在一张古旧的靠背椅上,身具街道正中央,手持一把油纸伞,身处喧闹雨水下,身披不沾尘惹埃的雪白儒衫。
此刻他正抬头,望着延伸在头顶的苍天古树,以至于被悬挂在枝头的灯笼照亮了儒雅的脸庞。
其目光深远,却望着近在眼前的垂枝,目睹着雨水消融雪中冰花,脸颊也流露出陶醉的笑。
原来他在赏花。
在这片刮风飘雪落雨夜,静静地坐在古树枝下,耐心细数幽灯里飘落的朵朵雪中飞花。
“我听闻今夜要想走出这条街,还得问过游龙帮的帮主。”许海青额头淌雨,可浑身肌肉紧绷发僵,“想必你就是铁马。”
安坐椅中的铁马抬起手,手指粘着一瓣剔透雪花端赏:“既然你已知道我是谁,还请就此引刀自刎。以免费时费力,误了我看风景的好心情。”
铁马吐声间抬指凑近鼻尖,轻轻一嗅,似闻到沁脾花香。
“既然如此,我倒觉得铁帮主何不起身挪位。”许海青言辞平静,客气地伸手拨开雪花,“好让我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边。”
铁马闻言移开眸,似穿透风雨眺望而来:“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许海青朗笑一声:“本事不多,但命有一条。”
铁马眉头微挑:“你的命比本事大?”
“当然大。”许海青笑容骤消,压着的嗓音近乎逼迫,“和你有约的人已死,如今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八皇子。天横贵胄,你说我的命大不大?”
铁马笑容依旧,镇定自若之余弹走指间雪:“原来如此,狸猫换太子,他一死,你即便过去是假如今也成真。”
许海青不显得意,背手而立雨中反显傲气:“铁帮主是明白人,何必为了区区一个死人的约定,而和我结上梁子?”
“的确不明智。”铁马无奈叹息,可抬眸之时却极其认真,“但约定就是约定,我既然答应了他,那无论是谁杀了他,我都要替他报仇雪恨。”
许海青一听就笑了:“那你就更不该杀我,只因杀他的人从不是我。”
“不错,我相信你说的话。”铁马竟出奇地赞同,可笑容再绽却吐出了冷冷的话语,“但只要你和他的死有关,就得给他好生陪葬。”
他这番话决然如落雨,坚定而不可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