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正想着,她无意识的把身体大半的支撑都倚在了车上,咯吱一声,却背后的车体微微晃了一下。她整个人顺着这力道向前扑过去,一手五个指尖在地面上撑了一下才堪堪稳住。 再回头,就看到身后的车门缓缓突出来,然后像后面移过去,待最后嘎的一声卡住,才见顾念屿从车里探出个头,抻着脖子朝她这边看了一眼,道:“上来吧。” 伸手掸了掸卷在裤腿脚踝上的沙土,林弋手扶着车身一步跨上去,随手捏了几下蹲麻的大腿。 她余光往一边扫过去,就看顾念屿已经换好了她刚才递过去的短袖,罩在外面的戏服和被他换下来的T恤被他团在一起,乱糟糟的放在了前排的两个座椅之间。 真是坏习惯。 林弋把被她放在座椅边缘的东西往后推了推,伸着手把那团东西拿过来,颇为嫌弃的两根手指捏出来卷在里面湿漉漉的短袖扔在一边,又把戏服展平,搭在前面座椅的靠背上。 再回头,却刚好看见顾念屿两手握着她刚放下那瓶里面还带着冰柱的矿泉水,用力一拧,嘭的下,盖子被从瓶口处打开。 “不许喝这个。” 林弋眼疾手快的把他就要移到嘴边的瓶子夺下来,转手换过去一瓶自己刚拿过来的温水放进他手里,才又把先前那瓶拧好,塞在靠近自己这侧的车门上。 动作间行云流水,再转回去,就见他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变故里回过神,怔了一会,才不情不愿的继续手里的动作,又状似自言自语的嘟囔,却又明摆着说给她听:“陈姨那么温柔,你怎么就这么凶。” 闻言,林弋笑了下,手下拆解塑料袋上系扣的动作不停,好半天才松开了一个缝隙,道:“那你可以叫我外婆来给你当助理啊。” 林弋还在蛮横的继续手下的动作,一个拉扯,却见刚刚被自己豁开的小口又一次合拢,紧接着就看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手指轻松灵动的在两个塑料袋拴起来的地方转了几下,就弯弯绕绕的解开了一大截。还来不及开口夸奖,就听他轻飘飘的嘲笑:“你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连个袋子都不会拆。” “打拳。” 林弋话音才落,就听见撕拉一声响,再看过去,就看袋子的一侧被揪开了一个裂口。随即就见他噤了声。 ...... 没多久,林弋看着顾念屿把两个袋子都拆好,掸掸手,又向后靠回到座位的椅背上,两只手一环,摆明着放弃了接下来的工作。 还真是个祖宗... 林弋认命的把口袋里的几个一次性塑料盒摆出来各自在两人面前的小桌板上放好,拆了盒盖摞起来放进脚下的废弃口袋里,最后把筷子摆在了一旁空开的小位上,道:“吃吧。” 这才看他动了动,慢条斯理的把筷子外面的硬纸壳撕了个小口,又不疾不徐的捏着筷子,指尖稍稍用了点力气,捏着竹筷的一端从那个紧卡着它大小的缝隙里推出来。 ...... 动作间是十足的优雅,林弋却一秒钟都不想再看下去。 真是太费劲了,有这个工夫她都要吃饱了。 林弋皱着眉头又睨了他一眼,把视线重新收回去,一只手端起汤碗,捧到嘴边上唇捧着喝了两口。余光一瞥,就有看顾念屿把好不容易捡出来的筷子又搭在了碗上,神色恹恹,整个人又窝进椅子里。 “怎么不吃?”她也放下碗,一双眼睛看着他,希望自己炙热的视线能给他点压力。 却见他连瞥都没瞥到自己,阖上眼嘴角的缝隙里轻吐出一口气,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可偏偏,林弋最不吃的就是这套。 她转过去,捏着两根筷子最上面的竹柄处,举到顾念屿面前,同他谈条件:“饭吃一半,菜里面随意挑两种吃至少三分之一。” “......” 车子上面的空调出风口处扫过来几分冷气,吹着顾念屿额前的几根发帘轻轻颤动,林弋看着,又伸手把那挡板往另一边推了推,手抬在他眼前试探着没了冷气,才重新坐回去。 在动作间,顾念屿听着她说话,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以示回应的动了下,紧接着就把双臂环抱在胸前,摆明了要和她对着干。 “你吃不吃?”林弋两眼瞪着他,又问了一次。 这次倒是看他连动都没动,已然把她晾在一旁当空气一般对待。 “行,。”林弋把拿着的筷子放到另一只手里,空下来的手在口袋你摸索了几下,呯的一声,把手机撂在桌上,道:“你不吃是吧,那我可要打电话给外婆了。” 说着,当真轻轻一划解锁了屏幕,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推到通讯录的界面里。 顾念屿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平日里总习惯慵懒垂着的眸子都瞪圆了,盯了几秒,终于又见她把垂着的头像他这边一摆,眉梢轻轻向上一挑,下达最后通牒:“吃不吃?” 下一秒,林弋就感觉手里一松,一个黑影闪过去,再回过神就看手机和筷子都被他一起夺走。人却是乖巧的往前凑了凑,伏在小桌板上,挑挑拣拣的,开始缓缓往嘴里送东西。 很好。 林弋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有的怕就好。 -------- 下午剧组的拍摄任务除了要处理完上午一直NG的那一场戏,其余的还零零散散的剩了同一场景的几段要一起解决。 好在经过了几个小时的休息,大家的状态都比上午结束时调整好了许多,赶在天黑前,就收工各自回了酒店。 林弋在来之前就听说,顾念屿先前的助理,是一个钢铁般的硬汉。剧组为了方便照顾,当初就给两人订了里面带两个卧室的大套房。谁曾想一部戏还没拍完,那个助理就中途辞职不干了,赶鸭子上架的换了林弋顶上来,自然也就延续之前人的所有事物,包括同顾念屿住在一个屋檐之下。 不过说起来这对林弋也并不能造成什么困扰,毕竟像顾念屿这样的软柿子,放在以前,只需要她动动手,一个人能打仨。 ...... 林弋最后同顾念屿确认了一遍明天要拍的几场戏,又把他穿的衣服和日常必备的几样东西放在每天拎出去的大包里。最后自己回到房间,轻轻一别,把门锁好,两手一张,仰面躺在床上。 悬在空气中的两只脚乱蹬了几下,听到啪嗒两声,拖鞋落到地上,两条腿顶着床垫往上错了错,整个人钻进被子里,一只小臂伸上去,压在额头上。 还不等闭眼,就听床头柜那方向嗡嗡震了几下,屏幕上幽幽映出来电显示的灯光。 林弋探身把她抓在手里,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文字,接着按通电话,把听筒贴在耳边,柔声唤了句:“外婆..” 陈秋茹把电话开着免提放在茶几上,听那边接通了,折了几下手里的报纸放在一边,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矮下身子往前凑了凑,镜片后的眼睛笑的弯弯,道:“哎,小弋啊,工作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外婆。” 林弋翻了个身,侧躺着把手机压在脸侧,说着话表情都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便听电话对面又道:“我就说小顾是个好孩子,这工作怎么也比整天出去打架来的轻松,不然以前你上那班外婆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睡都睡不踏实。” 林弋从小性格就开放暴躁,打起架来比男孩子下手都狠几分,上大学时用闲暇的时间学了几年拳击,毕业以后就直接找了个地方当了个拳击教练。 “外婆...那个...嗯...” 林弋最怕的就是外婆又谈起这个,嗯啊的胡乱应和了几句,就赶忙转念换了个话题,道:“怎么最近都不见您出去玩了,等过两天不忙了我带您出去吧。” ...... 两人又胡乱扯一会儿家长里短的故事,比如邻居家的小狗又剩了几个小孩..楼上谁家又因为夏日里的狂风吧窗台上的花盆刮落下来砸到了楼下停放的车...看着时间不早,互道晚安后挂断了电话。 重新上好闹铃把手机放回原来的位置。林弋躺倒把头陷进绵软的枕头里。 一闭上眼,大脑中又凭空出现了那段画面。 在外婆常住的老宅子里,角落里的楼梯拐角下面,藏着一个圆拱形的小门。 林弋小时候同外婆一起住的那段日子里,她不止一次在每天的各个时段偷偷潜到这里,手掌慢慢摩挲着门上繁琐又神秘的木质雕花,轻轻向下移着,却每次都被挂在门闩上的铜制大锁阻隔在外面。 久而久之,日复一日,得不到答案的执念,就也被她渐渐遗忘了。 却在不久前的家庭聚会之后,人群散尽,外婆单单把她留下,又第一次把她拉进那自己长大二十几年都没有踏进去过的小房间里。 而那不大的圆拱形小门后面,是她从未想过的别有洞天。 弯着腰从只及人胸口高度的小门里踏进去,屈膝走过一段细细窄窄的走廊,再踏出去,是才稍稍距人头顶一拳高度的低矮屋子。墙壁四周都是偏红色或暖黄交织的灯盏,相对的两面大墙上各自立着两架占据着整张墙壁的大书柜,排列整齐的书籍却又都泛着年代洗礼的陈旧土色。而再等她回神寻找,就见外婆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屋子中间的四方形桌子后坐好,微垂着头,透过手里那盏蜡烛映在脸上的微弱火光,抬眸定定的看着她,道:“小弋,你相信这世界上有妖吗?” “我信。”鬼使神差的,看着外婆眸子里映出来的火盏,她应了一声,迟疑了几秒,出口是她曾经都从未想过的回答:“如果说这世界上存在许多人类所没有探索到的未知领域,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存在都是合理。” 啊... 想到这里,林弋只觉得两侧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着疼。 到底当初为什么要给这么一个回答啊,非要给自己搭来这么一个苦差事。 还不及悔,她才把手放在头顶抓了两下,就听房间外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响,紧接着“嗵”的一响,又是另外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林弋被接连的碰撞声从床上惊起来,两条腿在空气中一蹬借着力落到床侧,趿拉着拖鞋走出去。 推开门,入眼是一片漆黑,唯一能透过光的窗子也被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伸手不见五指。 她两只手贴在墙壁上,凭借着平日里的记忆向开关的方向慢慢摸索,直到触到了一个凸起的棱角,紧接着就听啪的一声响,房间四壁都被灯光一瞬间映得亮堂堂的。 林弋一手挡在眼睛上,在两个指缝间绽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适应了一刻才又把手垂落到身侧,环顾四周。 一下就看见挂壁电视旁高柜上的玻璃花瓶翻落在地上,碎了满地的裂片,在碎屑旁,四仰八叉的倒着一只猫。 那猫许是才察觉到来人的动静,腰上用力使劲扭了几下,翻身转过去,抬爪就往地上落。 “别...” 林弋话音才起,来不及阻止,下一刻就见他刚落地的前爪猛地被抬起来。 那些细小零散的碎片落在奶白色的瓷砖上根本不易被显出来,棱角锋利,林弋看它几乎在落地又察觉到痛意的同时就抬起脚,却看是眼看着停在半空中滴滴的落下血点。 她叹气,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怪谁多一点。 明明祸起之源是被他自己碰落到地上的,可她偏偏又在明知他强光下视力减弱的情况下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帮他。 这场面实在叫人有些头疼。 林弋迈步往他那方向走过去,一面仔细绕过脚下的片片阻碍,才一抬头,就又看它寻了片地方,正欲缓慢试探的把爪子落下去。 “你别动!”林弋出口就是一声大叫。 她顿住,五只手指展平稍稍向下倾斜着举在身前,就见顾念屿被的吼声吓得动作一顿,那只爪又慢慢上升,几乎贴到了胸口的位置。 倒是还听人劝。 林弋又往旁边挪了两步,终于绕过了碎片最密集的区域,稍放缓了语气,对他道:“等我过去。” 林弋不错眼睛的盯着他,看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才从沙发后面绕过去,走到它背后的位置,弯腰向前探了探身子,把手从它站立的身子底下伸过去,一边托着他胸前,两只手指固定这他两条前腿,一把把它抄起到半空中。 就看他在她手里猛地把身子蜷了蜷,两只耳朵绷直了向后立起来,还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后腿就攀在她的胳膊上要往下跳。 林弋手臂内侧的肉被他的指甲硌得生疼,险些没抓住它,一下绷住脸,瞪着眼睛呵斥了一声:“老实点!” 许是语气太过凌厉凶悍,竟看他当真松了后腿上的力道,慢慢的,又虚趴到她手上。 ...... 介时,沙发前面的地上已经乱糟糟的没一个下脚的地方,就更不用提越过它坐到沙发上。林弋一手攥着那猫,立在原地,视线四下扫了一圈,房间里只剩一个落地窗旁边的小圈椅可以坐。 又正巧,医药箱也在她来时被与一堆她以为不会派上用场的东西一起丢在了那个窗台。 那片摆着桌椅的小地方比整个屋子要向外探出去许多,从两个墙夹角的地方就在地上延展的铺出去浅灰色的地毯,脚踏上去的触感徒然柔软。 抓着他几步走到窗台边,林弋一只手颇为勉强的把医药箱从被压着的最底下拖出来,放在圈椅前的小桌上,自己坐下去,两腿并拢,把那猫拎着仰面朝天的放在腿上。 它肚皮朝上对着冰凉的空气,四只爪子在空中乱蹬,总想借着力翻过去,身体正中央却被林弋早有防备的按住,动弹不得。 待林弋终于好不容易的单手操作把药箱的盖子掰开,才又腾出来心思低头管他。 林弋把桌山的小台灯按亮,微微往她这边的方向拽了拽,一手捏住他还在往外渗血的那只前爪,移到灯光下面。 就看他浅粉色的肉垫上浸染的都是红色的血迹,边缘位置的几点已经有些发干结块的粘在一簇簇绒毛上面,看着很严重的样子。 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但仅剩的一点良心还是没人让林弋就这么把他丢在这里放任不管。伸手取了一个棉球,在酒精里浸湿的通透,放在它在爪子的边缘处轻轻蹭着。 先把沾在绒毛上稍干的血迹闷软擦掉,再稍向里移动清理肉垫上的污痕。 时间一分一秒的... 等她终于把爪垫清理干净露出本来的颜色后,才看清伤处的样子,狰狞着撕开了好大一个创口。 好在的是被割开的伤口里没有被留下的玻璃碎屑,不然真是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简单消毒处理,又抹了药,林弋找了一块纱布叠了几下垫在他伤了的那只爪子上面,又卷着剩下的纱布在上面绕了好几圈。 她手上动作,那猫倒是躺在她腿上少有的乖巧,只是表面上虽看不明显,但触碰间明显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变得越发僵硬。 林弋这个时候又哪管的了这么多,一门心思的专注于手下的动作。等她觉得牢固时,那只爪子已经顶了另外几只的两倍粗细,把他放到地面走动时都只能僵直的立在空中,包裹严实的撑着半个身子都高了不少。 “好了。”她观察了几下,看着那猫在屋里已经可以自如行走,掸了掸两只手,摇摇晃晃的,遛回房间里接着睡觉。 ...... 第二天一早,天边才朦胧的破晓了一个光亮,林弋就被打坐的闹铃声从梦境里叫出来。 她揉着眼,卷着被子滚了一圈蹭到床边,一只手把屏幕按亮,眯着眼看了看时间。 看着才刚刚只过数字五的时针,长叹了口气,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穿衣洗漱,待全部都收拾整齐,她一边系着衬衫最上方的那口纽扣,手指灵动的捏住扣子一个角,眼睛看也不看的摸索到扣孔的位置穿过去,另一只手放在门把上,推门就踏出了屋里。 而刚巧,旁边那门也在同时应声而开,林弋闻着声响偏头看过去,刚巧看到顾念屿推着门把的那只手,手腕处垂坠着的一截纱布飘飘然的落在空气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