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只纸鹤在空中飞舞，形成一道道白色的弧线，将卯月和艾莉卡分隔两地。几只纸鹤相叠呈墙面状将艾莉卡围在中间，不管她怎么攻击都纹丝不动。　　就像是，一面铁墙一样。　　卯月看艾莉卡一时间攻不过来，便暂时放下了和她战斗的架势，将精力全都集中在了安迷修身上。　　安迷修因为药物作用，此刻正微微喘着粗气。他的脸上带着点红晕，卯月只能猜测药效里面可能带有发热的成分。她后退到一棵相对强壮的树下，让安迷修靠着树干躺着，一边呼唤药研。　　“怎么样？”　　药研藤四郎给出的答案很不尽如意:“很遗憾，如果没有解药的话恐怕撑不过太阳升起。”　　太阳升起，吗。卯月在内心计算了一下。艾莉卡是在大约十点半左右开始行动的，太阳升起则是在四点左右。　　“也就是说，最多只有四个半小时吗？”一期一振早就在药研解释的那一刻替她算好了时间，不想卯月却反驳：“你错了，一期。”　　她将斗篷解下，附上一层灵力后盖在了安迷修身上，“我们只剩下四个小时。”　　艾莉卡的攻击方式卯月上次就领教过，她确信这个少女绝不会就这么简单。要是对方拿出全力和她纠缠的话，留给她的时间可能连三个小时都不到。　　卯月粗略地计算过。依照艾莉卡的实力，如果她认真对待，不继续持着那种“弱者必败”的思想的话，两百以内的排名应该也不为过。　　但愿灵力能给她拖延点时间。卯月在内心祈祷着，一边轻声下达命令。　　“药研，一期，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照顾安迷修;信浓，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埋伏。”　　“是！”　　付丧神们都没有具现化，在没有灵力的艾莉卡看来卯月完全就是在和空气对话。但付丧神有权利，他们能自主选择能看得见他们的人——比如说安迷修。　　　　此刻的安迷修只觉得浑身发烫，身体虚弱无力，每一处都像是在针扎。他觉得他的手臂可能已经没有知觉了。当他听到药研的声音时虽然很震惊，但内心好像已经接受了这样随时死亡的结局。　　也是，他来参加这场凹凸大赛，早在开赛之前就做好了随时会被杀死的准备。他一点都不怕。　　他感觉得到那双熟悉的紫瞳中蕴含了焦急，但他挤不出任何笑容来安慰她。喉咙发干，动一动就痛，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也无法说出口。　　安迷修讨厌这样。他不想让小姐难过，更何况是特意来救他的卯月。　　他看见少女在说出“四个小时”时脸上的怒意，但又在抚上他额头时尽数化为温柔。　　他听见她说:“活下去，安迷修。”　　而他却只是用尽全力抓住了她的衣摆，用那破碎的声音说出了三个字。　　“……别杀她。”　　　　*　　　　本以为安迷修会说什么话，但最后却只听到那短短的三个字。　　“……别杀她。”　　这个人怎么这么傻，死到临头了都还在担心别人的死活？　　卯月一震，气愤，但又在看见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时消了气，想到的骂他的话在那一瞬全都忘记了。　　纯净，无垢，出淤泥而不染，虽为天真，却带不上一点邪气，甚至是这先忧人后忧己的性格都可以为他添上一笔。那颜色只能是这样，多一笔少一笔都不得。　　卯月说不出那样的感觉，也做不出评价。面对安迷修这纯粹的担心，她只能做到让他放心。　　“啊，我知道。”　　她抚着他的额头应声，随后起身走回之前所站的那个位置。　　对于卯月来说，安迷修就像个还未完全长大的孩子。他分得清善恶，却固执地认为所有人一定都是善良的一面占着大多数，纯粹的恶人只是存在于少部分，所以即使是恶劣的社会也一定能在少数人的努力之下就能得到改善;他温柔善良，哪怕对方是一个恶者，只要对方有困难，他也依旧会心甘情愿地将他的温柔奉献出来。　　太单纯，太天真，也太傻。把人想得过分简单，失去了警戒心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境中。　　但是这评价又让卯月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自己也何尝不是因为这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恶者绝不会因为纯粹的话语而被打动，能被嘴炮解决的绝不会是单纯的恶党。　　——但你又为何要救安迷修呢？　　内心中忽然有一个声音这么问她。　　她愣了一下，随后微笑。　　　　——就当……爱捡宝石的乌鸦不愿意让会发光的石头流离失所，擅自捡回去了吧。　　　　*　　　　卯月站到原位的时候，艾莉卡还在和她的纸鹤墙作斗争。她微微发力，感觉到了主人召唤的纸鹤们重整队伍，再度切换回有序的队列排列在她的身旁，就连鹤墙也变回了一条横线，呈链状围绕在她身边。　　“大将。”信浓出现在卯月的左后方，单膝跪地报告情况，“总共有5名埋伏人员，已经全部击晕。”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待自家短刀离开了攻击范围，卯月抬头对上了艾莉卡的眼睛。粉色映入了她的视线，对方那惊慌的模样更衬托得她冷静。　　“艾莉卡。”她清楚地看到面前的人身躯一震，“把解药给我，我可以放你走。”　　“放我走？”艾莉卡重复了一遍，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么？我永远都不会再信你们这些上位者。”　　“嘴上说着会放我走，其实心里早就策划好了要趁我不备时杀掉我了吧？这种偷袭的手段我又不是没用过，何必对着我重演呢？”　　她只是向前一步：“艾莉卡，把解药给我。”　　“我不给！”艾莉卡大叫着向后退了一步，一手握住了匕首，一手捂住包，“反正就这么被毒死是死，继续参加比赛也是死，你站在这里好端端的装什么伪君子啊！”　　“你也应该清楚吧！这个凹凸大赛最后只能产生一个王者，就算是队友，最后也会变成自相残杀，与其留在这里还不如让他痛快地死掉，反正这种家伙也活不长！”　　卯月愣住了。艾莉卡……知道这场大赛的最终目的吗？　　“艾莉卡，你……知道什么吗？”　　“不知道！”她的大喊让卯月回归了状态，“我只知道你们这些人把我们当棋子，无视我们的尊严和生命，自己尽情玩乐的样子！”　　“喂，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啊……”信浓皱眉，却被药妍拍肩阻止：“听下去。”　　“嘴上口口声声地说着「同伴」，其实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利益而说的，不是吗？”　　卯月的脑内忽然响起了明石.国行的声音：「这么说的话，我也算是你的同伴吧？」　　“不是的。”　　“什么「同伴」，什么「朋友」，危难时刻只要全部抛下就好了！”　　长僧弥虎彻的背影忽然出现在了脑海中：「剩下的交给我，主人只要尽全力向前冲就行了。」　　“不是的……”　　“说什么合作，谈什么团结？派不上用场的家伙就去死好了！”　　最后记起的是物吉破碎时的情形：「我……最喜欢主公大人了。」　　“……不是的！”　　“不是？你是在讲笑话吗？”艾莉卡的笑容显得分外狰狞，“这可全都是我亲眼所见。”　　“有能力的人自称正义的一方，借此集结力量。风平浪静的时候喝酒聚餐，互相称兄道弟，一旦有什么风头，越是地位高的家伙就跑得越快，留下底层的人忠诚地为他们卖命。”　　“皇帝是这样，贵族是这样，大臣也是这样。用「正义」掩盖住自己的缺点，用虚伪的面具来面对民众——这种道理也同样适用于你们这种上位圈的家伙。”　　艾莉卡忽然停了一下，笑道：“喂，你为什么在发抖？——难不成是因为被我说中了，羞愧难当？”　　“大将才不是这种人……唔！”　　药妍手快地捂住了信浓的嘴，防止这冲动的家伙因为声音而暴露：“冷静点。”他们家大将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显得比她还着急。　　“发抖？”卯月的头低着，看不清表情。她看了眼自己的手，忽地一笑，抬头，一双紫眸与之对视，“可能吧。”　　她取消了战斗状态？！艾莉卡一惊。正常状态下与她对战并不比红眸状态时相差多少，可正因为这突然切回无防备的情景才更让她惊讶。她看见卯月收了刀，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惊慌失措之下她忘记了挥动扇子，元力暴起，风刃四散。　　这风刃由于主人的错乱，虽然有威力，但精确度并不高，很多都是乱飞，或砍在树上，或击打在岩石上，或落在地面上，仅仅只有一两道瞄准了卯月，却只得以削去她一两撮头发。　　面对混乱的风刃，卯月并没有惊讶，更可以称得上是不急。她一步一步，平稳地向前走着。经过刚才那一番对话，她相信艾莉卡一定清楚这场凹凸大赛代表着什么。她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先削弱对方的战斗意识，替安迷修解毒之后，再尝试着从艾莉卡那里拿到一些消息。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能直接让那孩子清醒过来，认认真真地活下去。　　“艾莉卡，既然是你的亲身经历，那我也并不好多说什么。”　　强风吹乱了头发，卯月没有顾它，继续接近那风穴最内侧。　　“只是，我想告诉你：并不是所有的统治者都会像那样，抛弃同伴。”　　“历史上确实有许多统治者贪玩享乐，疏忽其职，历史不可变动，所以我无法反驳这点。”　　“但是啊，艾莉卡。统治者、上位者——他们就真的都是这样吗？强大的人就一定会轻视弱小，不顾他人吗？弱小的人就一定会是永远弱小，必将迎来悲惨的命运吗？”　　“强者的「正义」，就一定得是「虚伪」吗？”　　艾莉卡一愣，随后抱住了头。　　“我不管！你别骗我了！反正全都是假话吧！温柔也好同伴也好，反正也不过是虚伪的存在罢了！你也是，安迷修也是——反正都是装作对我好的样子，最后都会用那种眼光来看我吧！”　　狂风暴起，犹如暴风雨降临的前奏。原本还算温柔的风此刻全都化为利刃，更快地发散出来。风以艾莉卡为中心开始旋转，逐渐地形成了一个小型龙卷风。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艾莉卡站在风眼中，本该是笑着的脸上却流下了泪，“要是没有你们这种人，姐姐她就不会被你们害死了！”　　“……什么？”　　骗徒流下了泪水，不知是不是鳄鱼的眼泪。但卯月也因为她的变化而更加确定了要将她安抚下来的决心，加快了脚步。　　风刃划过脸颊，留下一道血痕。生疼，但不妨碍行动。　　“艾莉卡。”　　站在风眼中的少女睁眼，映入眼中的是卯月坚定的身影。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声音却仍然能清晰地传达过来。　　“如此断言的话，那么用谎言来伪装的你，又算是哪种人呢？”　　她一愣，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一个反驳的音节。　　卯月的声音继续传来。　　“最初与你和平接触确实是为了自保，这点我向你道歉。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误会安迷修，他对待你的态度比任何人都要真诚，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骗人。”她听见自己在说，“我看见你和他发消息了。”　　艾莉卡其实看到了安迷修在和谁聊天。她通过推测得出那个人是卯月，不然她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一定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安迷修，不然哪能这么快地现身。　　从那边传来了一声轻笑。毫无敌意。　　“他不知道的。”她忽地听见卯月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不管是你袭击我的事情也好，你是假装接近他的事情也好，还是你是「迷药师莉卡」的事情也好，他都不知道。”　　“他比谁都想要帮助有困难的人，比谁都希望没有人受伤。这一点你应该能在相处过程中感觉得到吧。”　　卯月感觉得到风力变小了一点，但这点程度还不够她安全地进入。　　“艾莉卡，我不会对你的遭遇作出同情，我只能说是惋惜。你没有在过去被温柔以待，我感到很抱歉。你的实力并不只能停留在底层，要是通过正当锻炼肯定能挤身进入前两百——更甚者，进入一百的排名应该也不为过。”　　这是卯月的真心话。艾莉卡的攻击和速度都有优势，稍加开发就能够完美地进入两百名的行列中。如果不排除意外情况，能够更升一级的话，进入百名以内的艾莉卡在将来有可能会成为她的竞争对手之一。　　“但是，艾莉卡，我必须纠正你。”　　“不管经历了什么，伤害别人都是不对的。你不可以借着自己的过去而伤害无辜的人。你讨厌那些以职权玷污别人的生命的家伙，对吗？”　　她看见她轻轻点头。　　“那么，你就更加不可以随便伤人了。那样的话——变成那样的话——你就和你讨厌的那些人没有区别。”　　一语中的。　　风暴骤停，四周的物体都在一瞬归为平静。艾莉卡表情呆滞，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样，连自己跪坐下来了也不知道。　　卯月立刻赶去她身边。少女表情茫然，眼神无光。　　“太晚了。”她说，“我已经是个恶人了。”　　“没关系，”卯月俯身说，“你可以改变。”　　　　“我伤人无数，罪孽深重。”　　“没关系，我会陪你一一道歉。”　　　　“我伪装已久，学不会真诚。”　　“没关系，我陪你，慢慢来就好。”　　　　“我所秉持的正义，与你背道而驰。”　　“没关系。”　　她听见她说。　　“因为正义的内侧，仍然是正义。”　　　　沉默片刻，艾莉卡终于借着她的力站了起来。粉发的少女擦了擦泪，从小包里取出一管药剂。　　“这是解药。”她说，“请拿去吧，时间已经不多了。”　　“谢谢，艾莉卡。”卯月向这个女孩道谢。她正准备伸手去拿，眼前却忽地闪过一道寒光。　　“艾莉卡，小心！”　　试管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透明的利刃刺穿了少女的胸膛，血液飞溅。　　卯月只看见少女惊恐的脸庞，嘴唇微动，吐出破碎的音节。　　“为……什么……”　　随后，身躯倒地。　　　　“艾莉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