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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6 相似之人(上)

刺骨的痛。  尖锐的小刀穿透了腹部,一下子传来的剧痛与冰凉的触感瞬间冲向了我的大脑,而当那把刀被拔出来的时候,只剩下剧痛。  流血了。  事实上这不是我第一次流血,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反咬一口的情况。眼前那几个人的笑容实在不是怎么让人愉快,但我也早就接受了。不,倒不如说我早就设想过无数回被如此对待了吧。  凹凸大赛是残酷的,多余的温柔反而是杀死自己的最危险也是对别人来说最有效的杀人方式。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卯月小姐说过的这句话。  好痛。血液在流动,不断地朝外面流淌。我想动,但一动起来腿根和手臂的的伤口就拼命的向我展示它们的存在。对啊,我忘记了。那些人早在这之前就把它们送到了我身上。  倒吸了一口冷气,我试了几次都被痛楚所击倒。冷静点,安迷修,你不是第一次受伤了。我尽力地告诉自己,可从伤口处流淌出来的血液却似乎是帮凶般,夺取着我的体力。  我最终放弃了。放弃挣扎,也不再顾及形象,就这样躺在了地上。  沾着血液的衬衫和裤子都有些黏糊糊的,有点难受,却又似乎是因为在山地的缘故,微凉的风吹过来的时候,这些血液意外地让我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有点困了。  我看见有个人拿着一把刀朝我走了过来。他是想给我最后一刀吗?  我无从思考,也不想思考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东西。    从我记事开始,我得到的能称为「爱」的东西,非要用一个标准量化的话——「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只要是形容量少的词,都可以。  我最早的记忆是流浪时的那些记忆。我记不得父母是什么样,也记不得自己是否有兄弟姐妹,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外流浪了。  我在很多地方落过脚,有山林,有灌木丛,有悄悄地躲在别人家的马厩里睡过一晚,也有蜷缩在桥洞里露宿的时候——我甚至在垃圾堆里睡过一阵子。我不是没有试过请求别人收留我,只是那些人在看到我的时候,眼里流露出的那种不自然的或厌恶或同情的神情实在令我难受。  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但这也不奇怪,谁让我是个流浪的小孩呢。  我就这样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我应该去往哪里,所以只是一味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在路途中道听途说般地听到别人口中的「爱」的时候,我却一点都无法理解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懂爱为何物。唯一希望的,是某个人能够收留我,让我过上一段安稳点的日子。哪怕是睡草铺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可以了。  那个时候,没有人欢迎我,也没有人愿意接纳我。所谓的「爱」更是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我死亡。  但是,我错了。「爱」——并不是一点都没有。  在那个万物都被雨水打湿的晚上,那个人——我的师傅,救下了我。    师傅是附近有点小名气的的剑术师,非常年轻,喜欢一个人到处跑,因此也没有什么恋人之类的。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该找到的人,迟早会找到的;该来的,也总会来的。所以无需太过紧张地追求什么,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做好自己就行了。  师傅收留了我。她不像之前那些人一样用或厌恶或同情的眼光来看待我,虽然不知道那样的感情该怎么称呼,却着实让我感到舒心。她从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很用心地照顾我,教我各种知识,也同样地把她的剑术传给了我。不得不说和师傅在一起的这些年,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师傅给予我的这份难得的感情教会了我很多:忠诚、勇敢、保护弱小,以及……    接受失去。    ◇    师傅走得很突然。我再度见到她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墓里了。  我在她的墓前站了很久,揉了很多次眼睛,引入眼帘的却仍然是那块刻着师傅名字的小小的墓碑。  下雨了。  感受到冰凉的雨水的同时,我的嘴里也尝到了一股曾经尝过无数次的咸味。  我最终还是哭了。哭得毫无形象,跪在她的墓前,久久不肯离开。  我曾经设想过,如果我再多哭一会儿,再哭得大声点,师傅是不是就会从某个地方蹿出来,一如既往地摸着我的头把我圈入怀里,然后嬉笑着向我道歉,说这是她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  可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幻想。现实的残酷,让我清楚地感受到这深深的绝望,也让我清楚地意识到,这痛彻心扉的感觉并非某个一过而逝的噩梦。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好像对我格外地一毛不拔。  我是不是……不配得到爱?    ◇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我不再反抗,索性就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等那人给我一刀痛快。  拜托了……如果我真的不配被爱的话,就请让我死去吧。  我无法忍受看着别人受苦,所以,只要我不再看到,就不会心痛了吧?  我感到那人接近了,可是痛感并没有如约而至。我似乎听到了刀与刀之间摩擦的“铮!”的一声和刀掉落在地的清脆的响声。我感觉自己被某个人抱入了怀中,甚至听到了极其熟悉的声音。  “安迷修。”    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张熟悉的脸。茶色的长发,还有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是卯月小姐吗……不,她没有这么成熟才对。卯月小姐只有17岁,这个人却看上去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哪怕是过了两个星期,一个人也是不可能一下子成长这么多的。更何况,卯月小姐早该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去了才对,又怎么可能会回来救我呢?  啊啊,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我快要死了,所以陷入了幻想才看到了未来的卯月小姐吧?  之前的那些走马观花似的回忆也是,现在也是。一定,都是因为我快要死去了吧?  “何其幸运。我竟然能在最后看到卯月小姐……”  尽管伤口很疼,但我却忍不住想要去触摸她。请原谅我这最后的任性吧。我想要触碰啊……我想确认,这最后的触感。  卯月小姐主动地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微微俯下身子,方便我摸到她的脸。  是温热的,人类特有的温暖。  “您真美……”我由衷地赞叹。她一愣,然后给了我一个足以融化冰川的微笑。    有一句话很受用,「人总容易被希望腐蚀」。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很可能是我太过渴望而遇到的幻觉,却忍不住地想要往她身上靠。    好温暖。这种熟悉的被灵力包围的感觉,真的非常让我感到安心。  “卯月小姐……您愿意听听我这最后的任性吗?”  我感觉我的力气快要用完了。糟了啊。  卯月小姐的眼里满是心疼,参杂着迟来的后悔。  我好想告诉她啊。我想对她诉说,想要告诉她,我并不恨她。  我看到她点了点头。  “卯月小姐……”我试图握住她的手,可是我的力气已经没多少了,甚至还有往下垂的趋势。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并不恨您……倒不如说,我没法恨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给了我太多太多,有悲伤,也有欢乐。尽管受过很多伤,但我仍然觉得我得到了足够多的幸运——遇见师父是幸运,遇见物吉、信浓他们也是幸运,甚至连遇见雷狮那个恶党也是幸运——而最大的幸运,则是遇见了卯月小姐。  “我啊,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不配得到爱?不然的话,为什么会失去那么多呢?”  “为什么没有人欢迎我呢?为什么师傅会离开我呢?”  “为什么……你会离开我呢?”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鼻头有点酸酸的。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免得在最后给卯月小姐落下个爱哭鬼的印象。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只要我多爱一点,再多爱一点……”  “世界就会给我答案了呢?”  我自己无法获得爱,世界却也阻挠不了我给某个人爱。我明白爱意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所以,我会义无反顾地奉献出来。  师傅,是不是只要爱得够多,就能明白到底怎么样才能得到爱了呢?  我感觉到卯月小姐抓着我的手握紧了一些,也感到我似乎被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会的。答案会有的。”  她轻轻地说。像是怕吓到我一般,她的音量很轻,却并非听不清楚。  至少,我能够听见。  “好温暖啊……”  上一次被这么抱着,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  我记不清了。  “卯月小姐……您的怀抱,真的如信浓说的那样,非常温暖呢……”  我已经感到昏昏欲睡了。好想放下所有,就这么入睡。  头顶被轻轻地蹭了蹭,卯月小姐一手抱着我,另一手握着我的手,所以她腾不出手来抚摸我,就换了这样的方式来代替。  别这样啊,卯月小姐。若是您这么对待的我话,我会忍不住回头,无法向死前进的啊。  “阿修。”  许久没听到的这亲昵的称呼让我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正巧撞上了她那双温柔的紫罗兰色的双眸。  “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我已经记不起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参加这场凹凸大赛的了。  是为了实现师傅的愿望吗?好像不是。  是为了再见师傅一面吗?好像也不是。  那到底……  啊。我忽然明白了。  我想回家。想再度感受一下与那个时候相同的温暖的感觉。我想念和师傅在一起的那段平淡却温暖的日子。这个深刻在内心的愿望,不知何时竟被我丢在了最角落,从未被提起过。  我知道我有地方回去。可是,没有谁在等我的家,真的能称之为「家」吗?  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我只感觉喉咙有些难受,再接着就开始了轻微的抽噎。  太逊了。尽管知道这样,但我还是没能忍住。    想依靠。想实现。    想得到。    “姐姐……我想回家。”    我躲在她的怀里抽泣,就像当初我被师傅抱起来的那时候一样,毫无顾虑,也毫无掩饰。她没有说什么,我也自然没有期望能得到她的回复。因为我知道,有人等着我回去的那个家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良久,从额头传来了一阵温热的感觉。我睁眼,卯月小姐的额头正与我对贴着。她将我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就像师傅当初对我的那样。    “好。”我听见她说。  “我们回家。”    一瞬间,泪腺崩坏,便再也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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