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李介丘该去卖药材了,他还是不放心留在屋里的叶小尘,将掺满水的茶壶放到床边,又等了半刻钟,一直等到杨禾到了自家,他才放心出门。
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像是有十万个不放心。
“月哥儿又把小满带出去玩了,你不用担心他。”
“还有你的药,我托赵婶帮忙熬药,午间她会送过来。”
“想要买些什么吗?在镇子给你买新衣裳好不好?还有上次的饴糖喜欢吗?也给你买?”
……
他尤似个老父亲,对孩子放心不下,一直舍不得出门,可外面的赵安业已经等不住了。他肩上挂着褡裢,里头装满了赵田氏备好的干粮,还有她做的榨菜和腌萝卜,拳拳爱意恨不得全给儿子装上。
赵安业是个老实人,和他父亲一样是个闷葫芦。他着急时间,又不出声催促,就时不时抻着脖子往里探,整张脸就写着三个字——“赶紧走”。
李介丘终于啰嗦完,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赵安业踏上了去宝塘镇的路。
杨禾一直闷着不敢出声,等人都走远了,他才小声嘀咕了一句,“对你真好啊,怎么突然就变了这么多。”
叶小尘没有听清,歪着头“嗯”了一声。杨禾却没有再重复刚才的话,只是笑着摇摇头,提着水壶问,“要不要,喝点水?”
叶小尘也摇头,示意不用。
杨禾无事可做,翻出了自己带过来的针线篓子,开始绣手帕。这是要卖到绣坊的,杨禾的针线活儿很不错,在绣坊能卖到很好的价格,许多小姐娘子都喜欢他的手艺,他家也就只靠这点钱撑着了。
两个小哥儿就这样靠在床上,时不时搭一句话,聊得开心。
再说另一头的李介丘,他这次出门得早,没有晒到正午时分毒辣的太阳,但屁股还是被颠麻了。下了牛车后,只觉得半边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一瘸一拐地跟上了赵安业。偏偏赵安业坐惯了牛车,不觉得酸麻,又赶时间,一个劲往前冲,李介丘追赶得有些吃力。
等快到济和堂的时候,赵安业才停下来,扭头朝李介丘干笑了两声,说道:“也不知道掌柜在不在,他要好说话一些。要是不在……我师父很凶,怕他会压价。到时候我去帮你说,尽量给你一个好价。”
还真让赵安业说准了,济和堂的掌柜不在。他师父倒在,正凶巴巴拿着戥子①往徒弟背上砸,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李介丘皱了皱眉,没急着进门。但赵安业赶着上工,也没注意到李介丘的神色,已经着急忙慌小跑进去。
他师父姓朱,是济和堂的坐堂大夫,医术很受好评。
朱大夫看到赵安业,唰一下垮了脸色,冷冰冰骂道:“都什么时辰了!现在才来!你当医馆你家?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赵安业抿了抿嘴,没有反驳,只是点头哈腰地道歉,“师父,徒弟今天起晚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态度已然是谦卑,可朱大夫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这大夫实在不好相与。李介丘记得时辰,他虽然在家拖了一会儿,却也不敢害赵安业迟到,一直记着时间出门的。如今这日头,明明离赵安业昨天提过的上工的时间还有一会儿。
朱大夫捋了捋胡子,拿吊梢眼睨着赵安业,阴阳怪气地嘲讽,“朽木不可雕!如你这般好吃懒做,我看还是趁早别来了,学不出师,还坏了我的名气!要让外人知晓,少不得要说我朱怀仁医术浅薄,不会教徒弟。”
在医馆里当着许多人责骂,赵安业已然羞得面红耳赤,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
李介丘看得直皱眉,有心想要站出来帮忙说两句,可想着在医馆当学徒的是赵安业,自己一时说得痛快,可他还得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只怕连累他被苛待刻薄。
犹豫间,李介丘还是忍着没有开口。倒是朱大夫先注意到了,乜着眼睛看过来,轻哼了一声,说道:“你又是谁?跟着他来干什么?”
赵安业这才提了神,立刻抬起头,壮着胆子小声说道:“师父,这是我村里的采药人,他想来医馆卖些药材。徒弟看过了,介丘哥处理药材经验老道,药性保留完好,都……”
“你放屁!”
赵安业还没说完,朱大夫就横眉竖眼又骂了起来。
“你村里都是些大字不识的泥腿子!还采药?他分得清什么是草什么是药吗?赵安业,你好本事啊!这都算计到医馆头上了?怎么,月钱没给够!开始学着坑蒙拐骗了?”
“也对!你这样的蠢材还学什么医!也就坑蒙拐骗才适合你!上次教你认穴,你记了一晚上都没有记住!”
骂得实在难听,李介丘拦住了还想说话的赵安业,敛容朝朱大夫说道:“罢了,我这药也不是非卖给你。只是好奇朱大夫,如此师德,也敢收徒?倒是胆子大,不怕误人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