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忠在户部任侍郎一职，襄助户部尚书管理大玄皇朝的财政经济，与礼部打交道比较少，因而与李崇云并不熟。

朝堂之上自有派系之分。

三槐王氏与天水李氏，又各自有着不同的利益与立场，也不是政治盟友。

两人之间，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同僚。

李崇云却在这个时候，在皇宫门外，大庭广众之下喊住王哲忠，显然不是有紧要之事，顾不得其他，便是要挖坑埋了王哲忠，甚至整个三槐王氏。

想到这一点，王哲忠理都不带理李崇云的呼喊，像是没听到一般，迤迤然走进了皇宫。

这个举动，并不让李崇云意外，只是感到可惜。

随即，李崇云不顾其他官员的诧异、疑虑或者提防，也迤迤然走进了皇宫。

仿佛先前不顾派系之分，不顾交情不足，出声喊王哲忠的人，并不是他李崇云一样。

走在先头的王哲忠心里并不像表面一样平静。

滦州发生了那般大的事，连三年不开朝会的大玄皇帝都临时召开大朝会，而他这一支的根基就在滦州，就在升龙府！

所以，来自其他家族，其他官员的试探与针对，来自大玄皇帝的逼迫与打压，绝对不会少，而且会很激烈。

“镇之以静，必须镇之以静！”

王哲忠心中想道，“还得想个法子，通知女儿，伪装出她们一家已经身死的局面。与便宜女婿的联络也得断掉去，并且抹除痕迹。”

就在这时，李崇云快走三两步，赶上了王哲忠，嘿嘿笑道：“王公走得如此之快，是急着面圣，然后痛陈王公与发祥于丹阴县的滦州之事并无关联，对吗？”

按下心中思绪，王哲忠扭头觑着脸上笑意盎然的李崇云，冷冷说道：“李公还是担心担心自家在蟠龙府的基业吧。”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崇云脸上笑意不退，状似坦然说道，“无非一死以报圣人而已。”

“哦？”

王哲忠拉长了音调，阴阳怪气说道，“李公高义，某佩服之至。”

撂下这句话，王哲忠不再搭理凑上来的李崇云，站到户部尚书身后，等待金銮殿大门打开，太监通知上朝的时间到来。

户部尚书姓萧，非世家出身，只一寒门。

学识过人，能力过人，胆识过人。

在大玄皇朝国力愈发衰落的这些年，在大玄皇帝愈发“乱来”的这些年，朝廷就是靠着户部萧尚书缝缝补补，方才勉力维持了下来。

没有欠俸，没有断炊。

代价则是不单单是偏远地区的民生与商贸衰落，连京畿周边地区的民生与商贸也在衰落。

天下之财力，总是一个恒数。

有的地方用的多了，其它地方用的自然就少了。

说实话，王哲忠很佩服萧尚书的能力，但不是很赞同萧尚书的一些做法。

只不过王哲忠也明白，那些做法不是萧尚书自己想这么做，而是只能那么做。

不然的话，财政短缺，越发暴虐的大玄皇帝第一个族诛的就是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江山萧氏。

朝堂就是一座围城。

城外的人拼了命得想挤进来，比如他那不成器的女婿。

城里的人，说不定削尖了脑袋想钻出去，比如已经站在深渊旁边的萧尚书。

“哲忠。”

萧尚书没有回头，轻声喊了一句。

“我在，萧公。”

王哲忠立即给出回应。

“待会儿朝会之上，你只听，不言，明白吗？”

萧尚书声音低沉，严肃说道。

“是，谢萧公提点。”

王哲忠微微欠身，表达自己的感激，也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无需客气，江山萧氏虽然没落成了寒门，但几百年前，与三槐王氏自有一番情谊在。”

萧尚书摆摆手，说出了一番有些奇怪的话。

家族之间，哪有论情谊的？

只论利益！

江山萧氏从世家没落成寒门，三槐萧氏虽然没有落井下石，却也没有伸出援手。

联姻又如何？

冷眼旁观便是最好的回报。

现在，萧尚书冷不丁提起江山萧氏与三槐王氏的情谊，他人不一定听得懂，王哲忠却是明白得很。

这份明白，也让王哲忠心里的石头悬了起来。

看来朝堂之上很多人，都将他王哲忠与不成器的女婿看作一体，将他与那位在滦州做下好大事的太乙救苦天尊联系在了一起。

甚至都不愿意听王哲忠狡辩，就默认王哲忠有与那位天尊沟通的渠道。

想到这一点，王哲忠眉头皱了起来。

官员们这么想，没太大影响。

哪个世家门阀不会在天下将乱时准备多条后路呢？

但是……

越发乾纲独断，越发暴虐的大玄皇帝也这么想，那就很致命了。

尽管靠着三槐王氏与“镇国”之间的紧密关联，王哲忠不一定会死，却难免吃一番瓜落。

忍住看向站在官员们队伍前头，三槐王氏的这一代领头人，身居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一显贵要职的王圭公的冲动，王哲忠平静站着，等候朝会的开始。

是风还是雨，是棍或者刀，一会儿就能揭晓。

慌张无用。

金銮殿的大门这时缓缓拉开。

鸣鞭三响。

百官遵循着礼仪，依次进入金銮殿之中，按班列站好。

不多时，身形消瘦，面色苍白至极，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大玄皇帝，在山呼声中，坐上了宝座。

大玄皇帝挥手，身旁太监正在主持的朝拜礼仪戛然而止。

百官躬着身子，继续往下躬不妥，直起身来更不妥，只能维持这么别扭的姿势。

无视掉百官的别扭，大玄皇帝咳嗽几声，气若游丝般开口说道：“今天开朝会，只为一件事，哪位爱卿替朕分忧，去滦州灭了那劳什子太乙救苦天尊啊？

不仅不经朝堂敕封就妄自封神，僭越自称天尊，居然还敢顶着朕的意志，强行宣名，这太乙救苦天尊胆子大得很嘛。

唔……哪位爱卿与朕分忧？”

话音刚落，大玄皇帝就剧烈咳嗽起来。

百官们回话不妥，不回话就更不妥了。

一时间，金銮殿中陷入诡异的氛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