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渔夫嘀咕着,抖了抖渔网,又撒了下去。
丝丝缕缕的黑灰之气,随着渔网在水下浮沉的动作,从狰狞魔蛇身影之中散发出来。
不,不是狰狞魔蛇主动散发出这些黑灰之气。
而且中年渔夫撒下的渔网,在浮沉的过程中,从狰狞魔蛇身上把黑灰之气捞捕了出来。
然后循着这条大江,一点一点地稀释、转移。
黑灰之气随江水流动,去往各处。
或被鱼虾吃了,或被水草吸收,或被不远处的金山寺的佛光与佛音净化。
随着涌出的黑灰之气越来越多,魔蛇不再那么狰狞,甚至有不再被冠以“魔蛇”之名的趋势。
“唉!”
中年渔夫感应了一下自己使出的踩踏竹筏的力度,又是一声叹息。
“就差一点时间了。就差一点!”
这般感慨着,中年渔夫面容愁苦地看向神都天京的方向。
他的目光极其深邃,仿佛能看见极远极远的人与物。
仿佛看见了坐在马车里,去往慈恩寺的白芸;
仿佛能看见了钦天监里,碰头会面的许宗训与李天罡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恶狠狠地对峙;
仿佛看见了正在云山书院藏书阁里认真看书,浑然不绝他的任性行为引发了怎样后果的黄天。
“逆子啊!”
中年渔夫深深地叹息。
云山书院,藏书阁。
黄天的右眼皮冷不丁跳了一下。
借着天光看书的认真状态瞬间被打破。
“谁在骂我?”
黄天合上手中的书籍,心中无声低语。
他心念一动,就要动用神通“移星换斗”算一算,究竟是谁在骂他,忽地停了下来。
就在刚才,他直觉自己从天机层面去推测骂他的人,不是什么好事。
极有可能被人利用不说,还极有可能对与自己高度相关的人产生极其不好的影响。
既如此,那就不去算了。
挨骂就挨骂吧,反正不会掉一块肉。
以后找着机会了再骂回去就是。
心里这般决定,黄天不再去想这件事,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微笑。
他不知道联合队伍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为何突然之间中止伐山破庙、拔除淫祀的行动。
但是雷击枣木符印的感应不会出错。
妻子景妤已经回到神都天京,回到家里了。
一想到自己今晚就能见到分开许久的妻子,黄天感到由衷地高兴。
“什么事这么开心?”
魏公的声音冷不丁从侧后方传来。
已是四境儒修的魏公,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做到悄无声息,十分简单,一句话的事而已。
不过黄天其实在魏公离他五步远的时候,就发现了魏公的行踪。
因而黄天虽惊不乱,坦然回道:“想起我妻子了,故而高兴。”
回答完以后,黄天转过身,拱手作揖:“黄天见过魏公。”
已经不是攘奸卫天牢狱卒,不再是公门中人,黄天不能再用“卑职”或“属下”的自称。
只是进了云山书院藏书阁,做一个不在编的图书管理员,名字并没有被录入云山书院儒家士子名谱,黄天也不能自称“学生”。
所以如此见礼,合乎其份。
“不用多礼。”
魏公摆摆手,率先坐在黄天斜对面,示意黄天也坐下后说道,“你我相识一场,虽说打的交道不多,但我知道你骨子里是一个不拘俗礼的人。只是由于身份、地位,方才在大多数情况下,不得不频繁与人见礼问候。在我这,你无需这般。”
“多谢魏公体谅。”
黄天脸上适时露出感激的神色,看似真的在感谢魏公的大度,其实并没有采纳魏公的“建议”之意。
魏公看出了黄天的想法,微微叹了口气。
很多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就好。
而且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管不得那么多,管不了太长远的事了。
黄天这时也看出了魏公的身体与状态,好似风中残烛一般,朝不保夕。
头发干枯斑白,满脸褶皱,眼皮松弛,整个人佝偻着,呼吸声很是紊乱。
一副即将油尽灯枯之相。
太乙救苦天尊的神职“救苦救难”由“驱瘟治病”与“济死度生”合并升级而来,不仅具备“驱瘟治病”的能力与效果,还更加厉害。
只一眼,黄天就判断出,魏公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离死不远了。
这不是伤病所致,而是斩杀太多承载了部分九州世界天道气运的四海龙族所受的反噬导致的,医药无用,法术无用。
想要挽救,必须从根子上着手。
即以大雍王朝的国运,来代替魏公,承载天道气运反噬。
可是如果魏公愿意这么去做,也不会让自己这么遭罪了。
所以,黄天觉得,魏公死定了,而且日子就在这一个月内。
“咳咳……”
魏公右手虚捂住嘴唇,身子愈发佝偻,咳嗽起来。
咳嗽的幅度不大,声音不响,但给黄天一种魏公快要把自己的肺都给咳出来的感觉。
“魏公,喝茶。”
黄天到一旁,倒了一壶自己泡的茶,端到魏公面前。
云山书院虽然不待见黄天,却也没苛责。
藏书阁里的教习与学子不主动与黄天说话,但也不拒绝黄天提出来的要求。
比如茶具、炉子、炭、水与茶叶。
黄天这才能在这时给魏公端上一盏温茶,顺一顺气。
“多谢。”
魏公没有拒绝黄天的好意,接过茶盏,浅浅饮了一口。
呼……
因为咳嗽乱了的气息稍微平复了一些,状态也好上一些。
放下茶盏,魏公凝视着黄天,沉声问道:“我问你,你可愿做我的学生?”
这一问,来得有些突兀。
答应还是不答应,这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