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油灯被点亮的时候,瑾瑜瞬间觉得像是又回到了记忆中的童年。
屋里的陈设居然没怎么变,书柜上一尘不染,柜架上的书籍大部分还在,只是位置变了;原本摆在柜架上装饰的瓷器玉器也全都没了踪影。
张芝的性子淡泊,对于古玩玉器之类的兴趣有限,这间书房里也并没什么特别值钱的物件。想来就是落难时无人照管,家中便被恶徒洗劫一空——就连没什么值钱东西的书房尚且如此,那主人的正房里就更不用说了。
瑾瑜甚至不敢细想,父母的房间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能找的我都尽量找回来了。”王逢带着遗憾说道:“只是,终究是难以恢复原状。”
“其实你不必如此。”
瑾瑜神情淡然:“发生过的事,无可挽回。就算你把东西都找回来、重新摆到原来的位置,又能怎么样呢?也是不可能跟当年一模一样了——一切都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人也一样。”
王逢定定地望着她。
那张中年男人瘦削的面庞满是沧桑,两鬓竟已早早染霜,满是岁月的痕迹。
瑾瑜冷冷道:“你希望我怎样?感激你吗?……哈。”
“不是。”
王逢郑重道:“我想说,事情本不该变成这样。镇国公主的结局不应如此,而我从没有一刻忘记她,以及她所承受的苦难。”
“说这种话……”瑾瑜有些不耐烦地掏掏耳朵:“这么有诚意?那你不如自己下去跟她当面说啊?”
王逢眉头微皱,又是一阵沉默。
瑾瑜不理会他,倒背着双手从书架前走过,视线在整齐的书册上缓缓移动——还记得她最后一次来到这间书房时,才只能够到第三层,而现在她的个头已经长到第五层那么高、可以摸到顶了。
可惜,父亲再也看不到了。
瑾瑜心里莫名一阵酸楚,强烈的情绪像愤怒的海浪在胸口激荡。
窗前的木桌上,父亲最喜欢的古琴也不见了。原先放琴的桌案上,还留着浅浅的琴形轮廓。那是由于琴身之下长久不见日光,桌面的颜色就比其它部分略浅了一些,仿佛主人只是携琴远游,不知归期。
棋盘还在,只是磕坏了一角,露出一段显眼的白茬子,给这间本就千疮百孔的屋子里又多添了几分破败萧索之感。
书架上那些书本倒是大部分还在,却带着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只是看似码放整齐,却已经完全不是按先前的排列方式,混乱的类目凌乱破碎不堪,却偏偏要维持表面的完整。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明明已经逝去了,尸体被人乱七八糟地缝合起来、再胡乱堆到地上,然后粗暴地按着你的头说:
这就是他。
所谓‘物是人非’,失去了就是失去,再找不回当年的影子。
瑾瑜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被杂糅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平静问道:
“我母亲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没有。”
王逢如实答道:“当时公主的旧伤复发,勉强撑到大战结束就发起了高烧。撤退途中又遇到沙暴,她始终昏迷不醒;直到去世也未能再醒转过来,所以没机会留下什么话。”
他的说法,跟朝廷对外宣布的一样。
瑾瑜想知道更多细节,原是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但此时喉间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哽住,竟是再不能多说一个字。
她捏紧拳头,双唇还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