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百花凋零。麻仓老师说要趁最后的花期,带着桔梗去踏青游玩。樱庭院想着自个儿的孙女从来没有出去玩过,便点点头答应了,顺便把樱庭静延也塞了进去。至于竹内管家自然也是跟着他们。 竹内管家坐在副驾驶座上,而桔梗静延和麻仓老师都坐在后面。竹内管家通过反光镜,看到身后其乐融融的景象,推了推眼镜,心头郁闷:怎么感觉麻仓老师在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我啊。 “桔梗。”樱庭静延从背包里掏出一根细绳,神秘兮兮的凑到桔梗耳边道,“我给你编一条手链。” 桔梗抬头看着他:“哥哥跟谁学的?” 正这时,麻仓老师恰好扭过头来,看见他手里的红绳,勾唇微微一笑。 “咳咳。”樱庭静延不好意思的撇头情咳了两声,脸颊微红,“别管我跟谁学的,你到底要不要?” 桔梗低下头,沉默。哥哥这是害羞了吗?“要。”作为一个妹妹,她很好心的给哥哥留了面子。 樱庭静延虽然是个男孩子,平常又喜欢舞刀弄剑的,但他的手指却出奇的灵活。来来回回,只看到红绳在他指尖穿梭,很快一条漂亮的手链就编好了。而他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铃铛串了进去。 “咯,给你。”他把刚编好的手链递给桔梗,微微侧过脸去,白嫩的耳朵染上了一抹绯红,“不许丢了,要天天戴着。” “嗯。”桔梗接过手链,素来冷淡的红唇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哥哥帮我戴。” 樱庭静延一听,小脸顿时爆红。本来自己编链子就已经很害羞了,现在又要亲手给自己妹妹带上……所以他果断地拉过了桔梗的手。他编的,当然要他戴才行。 竹内管家透过反光镜,看到桔梗他们在后面的互动,内心激动不已:多么有爱的兄妹啊。 车一直驶到了乡野,最后在一片碧湖旁停下。桔梗等人下了车,司机在车内等候。 竹内管家望了眼那片湖泊问:“麻仓老师,就在这里吗?” 麻仓老师穿了一身黑色的衬衫,倚在车门口,秀丽的长发稍微遮住他的眼睛:“是湖心的寺院。” 竹内管家听后,仔细往湖中一看,果然看见湖心有一个小岛,小岛上依稀可见一座寺庙。 “那么现在是乘船过去吗?”竹内管家似乎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座寺院,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不用,穿过那片竹林会看到直通过去的桥梁。”麻仓老师指了指脚下不远处的一片竹林道。 由麻仓老师的带领,几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桥。清晨雾大,桥上白茫茫一片,且越到湖心越看不清楚。刚开始的时候桔梗还能看清周围一米内的人,到了最后,她基本上除了自己的手,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桥上有栏杆遮挡,她倒是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只是看不到樱庭静延让她有点担心。起初,她还能听到樱庭静延在喊她的名字,声音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有时候出现在前面,有时候居然出现在身后!如果樱庭静延从她身边走过,她绝对不可能没有一点感觉。 她猛然停下脚步,白雾在她的周围越聚越多,闭眼听去,四周没有一点声响,就像被隔离的真空地带一样。 这里……被人施了术法。 她闭上眼睛仔细聆听,感觉耳畔吹拂的风声,手中结印,发出柔和的光芒。这并不算一个特别高明的术法,但却很容易让没有防备的人中计。很快,眼前的雾慢慢散了,耳边也渐渐响起了流水声。虽然还是看不太清楚,但比先前已经强多了。她抬脚刚欲走,突然被人抓主了手腕。 她眼眸一沉,强势的想要收回来,耳畔轻轻响起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桔梗,不要乱走,要抓紧我的手啊。” 那是,麻仓老师的声音。 麻仓老师就在自己的身旁,她竟然没有发现,难道是因为刚刚被术法隔离了吗?她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再挣开手。 她任由他牵着走过去。渐渐的,雾散了,桔梗看到了已经在桥头等待的樱庭静延和竹内管家。 “桔梗,你跑到哪里去了?”樱庭静延跳下来,拉过她的手,满脸担忧。 桔梗见他担心的样子,心头微暖,道:“刚才雾太大了,我站在原地没敢走。一直到麻仓老师找到我,我才走过来了。” 樱庭静延对此不做他想,反而很有礼貌的冲麻仓老师道了一声谢:“谢谢麻仓老师。” 麻仓老师微微一笑:“不必。” 竹内管家看着三个人牵在一起,不自在的推了推眼镜:果然,我是多余的吗?(管家大人,你的戏未免太多了) 四个人走进了寺院。岛屿在岸边看时极小,本以为只是个小小的寺庙,没想到确实个极其恢宏的大寺院。寺院里的弟子不算多,也不算少,大概有四五十个的样子。寺庙是标准的佛寺建筑,不同于日本传统的神道教。往来的佛家弟子,均穿着青黑色的僧衣。 麻仓老师上前对一个僧人作了一个揖,那僧人亦还了一礼。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那僧人很快就离开了,不久后,一个穿着黄褐色海青的老和尚走了出来。 “麻仓施主今年又来还愿了吗?”老和尚手执佛珠,面如佛陀,生的慈眉善目。 “是啊,又要劳烦大师了。”麻仓老师勾唇一笑,似乎与那和尚十分熟稔。 “那这几位施主是?”老和尚说着看向竹内管家他们,在看到桔梗是神色微微一顿。 “这是我的学生和她的家人。” “哦,原来是麻仓施主的高徒。”老和尚一瞬间好像恍然大悟,冲一旁的一个小和尚道,“善言,带施主们去后院厢房休息吧。” “是的,主持。”小和尚作了一揖,便朝桔梗他们走来。 “施主,请跟我来。”小僧人冲他们作揖。桔梗等也学着还礼:“劳烦小师父了。”说完,就随了那和尚一起去。 桔梗路过麻仓老师时,不禁看了他一眼。他回过头来,向她温柔浅笑。 “果然该说不愧是麻仓施主的徒弟吗?”老和尚看着逐渐走远的桔梗等人,发出意味深长的感叹。 “大概吧。”他垂下眼睑,神色莫名。 岛外的樱花早已凋零,而岛上的樱树却正开得繁茂。桔梗等人坐在后院的厢房里,抬眼望去就可看到窗外的樱花树林。 小僧人沏了茶,摆了果子后就离开了。樱庭静延很好奇的抓了一颗瓷盘上从未见过的红色浆果,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不由惊呼道:“桔梗,很好吃了,你也快吃。” 桔梗看着自家哥哥吃得满嘴的浆水,也动不由了几分心思,便捡了一颗放在嘴里。又凉又甜,确实是好味道。市场上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水果,应该是野生的果子。从前当巫女的时候,野果野菜她吃了不少,如今成了“小姐”,都快忘记这种味道了。偶一品尝,竟有种怀念的感觉。 樱庭静延看着妹妹吃着吃着就不说话了,表情也渐渐变得凝重,不禁小心地问了一句:“桔梗,怎么呢?不好吃吗?” “不是。”桔梗摇了摇头,“是太好吃了。”她说着起身推门出去,簌簌樱花迎面扑了她一身。她没有任何停留,走进了樱花树林。 樱庭静延见自家妹妹走了,也挣扎着要起来。竹内管家拉住他道:“少爷,你去干什么?” “我妹妹出去了,我当然是去找她啦。”樱庭静延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竹内管家。 竹内管家无奈扶额:“小姐想自己走走,你就别跟着了。” “我就要跟着,万一桔梗出事了怎么办?”樱庭静延扭着头就要往门外走。 “少爷,你就安静的坐着吧。小姐会回来的。”竹内管家一把将他拉下,“你别总是跟着小姐,小姐毕竟和你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樱庭静延梗着脖子问。 “有什么不同?桔梗小姐是女孩子,而你是男孩子,这就是不同啊。” 樱庭静延一听,瞬间就蔫了。 竹内管家看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垂下眸子,眼底神光幽幽。有什么不同?有很大的不同啊。 岛上的风有些凉,她坐在一颗樱花树的树叉上,感受着清风拂面,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五年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个虚拟的世界,就如同她从前的世界一般。她彷徨过,也难过过。她害怕自己的喜怒哀乐,也只是一纸笑谈。全世界都在看着她的表演,而她已忘记了起舞。有时候她就在想,就这样算了吧。反正也是假的。可是她曾经的爱,曾经的恨,曾经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映在脑海中,是如此的生动鲜活。这怎么能是假的呢?这都是她亲身经历过,无法作伪的人生啊。怎么能,就是假的呢? 她靠在枝头,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风吹过的真实触感。 她并不是个纠结的人,从她能在异世界好好的生活五年就可以看出来。也许她还在执着于虚假真实,但这并不是她执着的全部。她就活在这个世上,她就是真实的。无法判定这个世界的虚实,但她的感情不曾作假。如果实在不能区别现实与虚幻,那便已自身的存在作为判断的标准吧。我存在,故我真实。或许,这样就不会纠结了吧。 樱花飞过她的发丝,她阖目依在树枝上,渐渐沉睡。 佛堂里,长发及腰的年轻男子跪坐在团蒲上,面对着悲天悯人的佛陀金像,双手合十。 穿着黄褐色海青的老和尚从侧面走进来,看着团蒲上的青年道:“麻仓施主,还没有放下吗?” “大师教我该如何放下?”他直视着金佛的眼睛,眼波幽暗晦涩。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施主何必如此执着?” “或许对于旁人来说的确如此,但对于我来说,白云苍狗,须臾百年,身灭神亦不灭。他们可以轻易忘记,我却无法忘怀。如蚍蜉之于大树,游鱼之于沧海。他们又怎能见我所见,闻我所闻,思我所思,虑我所虑?就如常人眼中转瞬即逝的生命,我却可以轻松主宰。那么常人可以轻易遗忘的过往,我又怎能忘记呢?常人无法执着的执着我又怎能够不执着?” “阿弥陀佛。”来人双手合掌,“施主心中自有论断,又何须向老衲多此一问。” “大约是想得到大师的认同吧。”他回首微笑,眼里烛光明灭,“毕竟没有人认同的人生,也是很寂寞的啊。” 沙沙—— 清风吹皱樱花,安寂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小小的身影躺在枝桠间,漂亮的眉眼紧闭,安详又无害。 “真是任性的孩子啊,就这样睡在这里。”一双带有薄茧的大手环过她的后背,将她轻轻抱起,“真是叫人难以放心了。” 她扭头靠在来人的胸口,抓住他的手臂,睡得更加安稳。 来人微微一怔,胸腔里传来闷哼隐约的笑声:“就这么相信我吗?真令人为难了。” 树下人影渐远,樱花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