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悦看了眼四周，因为安保人员来过，总算没人再冲她呲水了，她披着谢席的外套，身上并没有打湿多少，用纸巾擦了擦就已经干了。　　　　就在比赛正式开始，选手开始陆续入场后，谢席终于回来了，他换了身衣服，普通的黑T恤加牛仔裤，一看就是拿来应急的，不像他平时精雕细琢的穿衣风格。　　　　谢席一落座就气急败坏地架起二郎腿，一脸的不服气　　　　“什么都别问，气死我了！亏我天天在外面晃悠，竟然没个认识我的！要不是我插科卖萌，我可能要进派出所了！”　　　　谢席憋屈啊，从小到大，他闯了什么祸都有人给他顶锅，帮他善后，可这次明明不是他先惹的事，却被几个安保大叔围成一团，瞎数落。一开始谢席还挺硬气，慢慢地就开始挺不住了，这几个安保大叔，伤患也不管，扔他在一边叫唤，就逮着谢席一通教育，想尽一切办法要让他意识到错误。　　　　谢席刚才只觉得头都要炸了，连忙求饶认错，就差把这几个大叔当他爹哄，这才侥幸脱身。　　　　想到这，谢席一扭头看着承悦，他把耳机重新戴上，减小了音量，斜着眼睛仰着下巴看承悦“诶，我今天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是不是该有点什么奖励啊？”　　　　一说到奖励，谢席的脸色都变了，刚才的憋屈劲全没了，搞得承悦到嘴边的谢谢都说不出口，嫌分量太轻了。　　　　她点点头“个人要求可以，升职加薪免谈。”　　　　谢席啧了一声“你这是跟我说话的态度吗？我可是帮过你大忙的人！”　　　　承悦笑了“听你这语气，就跟救过我命似得。”　　　　谢席抱着胳膊哼笑一声“四舍五入，那可不就是救命了。”　　　　承悦笑着摇摇头。　　　　两人正说着，场内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呼喊声，台上，身穿墨黑色战队服的队员陆续登场，他们的衣着和对面纯白色战队形成鲜明对比，墨黑色战队里有一个女选手，名叫曲瑶，从现场的欢呼声来看，毋庸置疑，她是所有选手中最受欢迎的。　　　　五人走到舞台中央，冲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这才准备往比赛席走去。　　抬头的瞬间，曲瑶的目光和承悦的视线重合了，在这样人声鼎沸的世界中，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脸上带出一抹讥讽，然后转身走了。　　　　承悦看着她笔挺的背影，没忍住叹了口气。　　　　谢席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对比赛没什么兴趣，于是掏出手机看漫画，一开始是藏在外套里偷偷看，后来发现承悦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于是双腿往前一搭，悠哉悠哉地看起了少年漫。　　　　比赛激烈刺激地进行着，此时开赛不过半小时，第一局比赛就这么飞速，以墨黑队压倒性的胜利结束了。　　　　男解说激动异常，开始吹捧墨黑队　　“我想说，这还是大家认识的那个曲瑶吗？我感觉我都快不认识了！一向稳健的瑶女神竟然变得这么激进！”　　　　女解连连点头，她看了眼曲瑶，又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台下的承悦　　“是的！简直像是受到什么刺激，看得出此时此时她的表现欲非常强烈！”　　　　她这话一出，场下的明白人都知道她什么意思了，不知道的在镜头别有深意地转向承悦时，心里也有底了。　　　　承悦看着屏幕上自己再次被放大的脸，她微笑鼓掌一气呵成。　　　　和墨黑队的热闹相比，纯白队就显得十分惨淡了。　　队长东杰坐在位置上，接下来的赛况他已经可以预知了，面对失败他欣然接受，虽然有不甘心，但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以无力回天。　　　　果然，所有的赛程在两小时后彻底结束，墨黑队3：0，零封对手，场面再度沸腾。　　　　曲瑶走下选手席，这次她没有看承悦，但嘴角那丝轻蔑的笑容愈发明显。　　　　半决赛结束，纯白队止步季军，再无力前行。　　　　季军没有奖杯，主持人由衷地表示恭喜，然后请了业内前辈给纯白队颁发奖金，接下来就是纯白队长东杰的获奖感言了。　　　　国际惯例，他先是一通感谢，然后进入了主题。　　承悦看着大屏幕，东杰拿着话筒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声音也变得低沉，他笑了笑　　　　“这个奖，我第三次拿了。”　　　　东杰只说了一句就停下了，有些哽咽，谢席听到这声音抬起了头，注意力放到了这人身上。　　　　“我今年25了，最高的成就是世界邀请赛亚军，那时我21岁。　　再后来几年我的状态迅速下滑，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想我退役，他们求我。　　　　我的朋友说，退役吧，趁年轻多捞点钱。　　　　我的粉丝跟我说，你的状态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退役吧！留点机会给更有能力的人不好吗？真把自己当神了吗？　　　　可是他们忘了，当初是他们把我捧成神的……”　　东杰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却无比清晰，因为场内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静。　　　　“我的战队，签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但我就是不愿松口，我不愿任何人顶替我的位置，觉得我还能行，我的梦想不会变，我要拿冠军！　　　　可是！我所有的队友都离开了，而现在，我知道我也该离开了。今天，我要退役了。短短的七年，漫长的七年，我不后悔。”　　　　这一刻，东杰泪流满面，他的双眼映在巨大的荧幕上，那是一种绝望的解脱。　　　　“东杰”　　　　“东杰！”　　　　“东杰！！”　　　　“东杰！！！”　　　　东杰听到了他的名字，从第一声慢慢地，逐渐响彻整个场馆。　　　　场内所有的人，像是燃尽后灰烬，最后一次发出微弱的光芒。　　　　东杰听到了，猛然间，他的脑海中浮现着初次登台时的模样，那时的他羞涩，懵懂却满怀希望。　　　　他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有真的开心过了，现在他要离开那个小小的机房，去过一过有白天的日子。　　　　东杰迈着步伐下台了，谢席眨了眨眼睛，虽然同为电竞选手，但他对东杰说的并没有什么切身的体会，毕竟oGZ可是一支连预选赛都打不赢的队伍，他扫了眼周围，有人喊着加油，有人竟然在抹眼泪，一时间有点难以理解“不就是不打比赛了么，又不是以后都不能玩游戏，至于么。”　　承悦笑了笑，依旧看着台上“对于电竞选手来说，在电竞场上的时间就相当于自己的一辈子。”　　　　承悦看着台上的深深鞠躬的男孩，不由得陷入了回忆，只不过实在过了太久了，她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那是一个冬天，承悦刚进入战队不久。战队所有人对她都非常重视，给她找搭档，派助理的。　　东杰就是众多面试者中的一位。　　承悦看着谢席笑了笑　　“当年东杰曾经去我们战队面过试，简历上写着他拿了一百多个冠军，刚看到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觉得这是个天才啊。　　所以战队经理和教练对他都热情的不行，后来他把参赛项目一个个说出来，什么第二届酸菜杯全球总冠军，第三届鸡饲料争霸赛第一名，还有什么猛男争霸赛总冠军，这一个个的把教练经理都吓得不轻，大家虽然表面说着厉害厉害，但是态度早就敷衍的不行了。　　东杰也是个明白人，一看没戏了，也没强求，带着那些荣誉证书什么的走人了。”　　　　承悦笑了笑，谢席也跟着笑了“骚啊，还有这种操作。”他和教练经理一样，也觉得这东杰是个奇葩。　　　　但是后来的事，承悦没有和谢席说。　　　　东杰走后，在公交车站半天坐不到车，承悦训练结束后，助理开车接她回家，在路边见到了正往回走的东杰，那天下着小雨，东杰脱了外套包住了他的那些荣誉，低着头，冒着雨往前走。　　　　承悦在后面跟了许久，最后还是无奈地把人叫上了车。　　　　面对东杰的受宠若惊，承悦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由地问东杰鸡饲料争霸赛的奖金是多少？　　　　东杰伸手摸了把座位上的水珠，左手比了个耶回答：两百块。　　　　这不是他拿的最低的，不算主办方跑路的那些比赛，他拿过最低的是三十块。　　　　贫穷饥饿、家庭压力，社会排斥，这些东西无时无刻都在压着他，但他不想放弃，他想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于是他参加所有能他能够到的比赛，对他来说能有比赛打，就已经很满足了，哪怕两天的比赛奖金只有三十块。　　而东杰几乎是那个时代底层电竞选手的缩影。　　　　承悦没再多说，东杰千恩万谢着下车的时候，承悦往他口袋里塞了一张某个一线战队经理的名片。　　　　也许是她这辈子感受过太多的善意，她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每次看到他们都情不自禁想上去帮一把。　　她希望每个满怀梦想的人都能得到满足。　　　　赛后，后台。　　　　承悦戴着口罩站在休息室的走廊上，来来往往的有各个战队的职业选手，没人注意到她，她缓步前行着，终于在纯白队的休息室前停下了脚步，她走上前敲了敲门。　　　　没多久，门开了，站在屋内的东杰看见承悦时忽然愣了，　　　　“承……悦？”东杰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他知道这次比赛承悦也在场，但他怎么也想到承悦会出现在这里，他以为承悦早就忘记他了，比起现在在这个和一个失败者说话，她更应该和曲瑶她们一起去庆祝进入总决赛。　　　　东杰心里一暖，鼻子也跟着发酸，很快他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站了站，给承悦让了个位置，休息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正在收拾东西，队友在这个时候都给不了什么帮助，只能让他一个人呆着。　　　　承悦进屋摘下口罩，她抱着胳膊笑了笑，看着东杰手里那一堆的荣誉证书，还有他身后一排排的奖杯，就和当年，那个雨天车内的情景一样。　　　　承悦扬了扬下巴“不打职业了，准备去哪？”　　　　东杰苦涩的笑了笑，他低着头，摸了摸鲜红的证书“回老家吧。”他顿了顿“回老家开个网吧，结婚，生子，过点安稳的日子。”　　　　承悦点点头，两人沉默了，许久承悦才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来送送你。”　　　　承悦说了六个字，云淡风轻的六个字，和当初塞名片的时候一样。　　　　但这个瞬间，东杰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弯下腰，嚎啕大哭。那些象征着他青春与荣耀的东西撒了一地。　　　　他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入队，第一次穿战队服，第一次场上比赛时的情景。　　　　他有遗憾，有不甘心，但他永不后悔，他感激承悦，感激她伸出援手，感激她领他上了正轨，也感激她今天的相送。　　　　他这一辈子，也许敬佩的人会有很多，但是承悦他会放在心上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