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被蒙着黑巾,被人推搡着走在泥路上,水波的拍打声却一直萦绕耳畔。
没有意外,在惊天动地的咒骂声中,肥猪被强盗好汉押走了。
扯呼是道上的话,就是走。
我造的孽,有什么报应我自己担,与他无半点干系。
身上捆缚着绳索,被强盗推入柴房时,我笑了。
这样保护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手,他真傻。
这声骂带着压抑的忧愤,不知从何处飘来,也许只是悄悄蛰伏在记忆深处,不经意间,就会钻出来折磨我。
柴房里如同死一般寂静,天地间如同死一般寂静。
每个人不都是如此,意气风发地走向死亡。
正在这时,舱外传来惊呼,接着是有人跳上船来的声音。
第一次碰到讨价还价的。
忽然我看见一双脚,一双穿着削尖大匝鞋的大脚,就站在面前,只听这双大脚的主人大喝道:“小叫花,居然把我们都骗了,快些把银子拿出来,莫教我们为难!”
隐在阿霁身后的我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孰料这还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好汉留步,”他奋力地扭头看向阿霁,“那家伙比我肥,小叫花的银子就是他给的,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妈的,老子身上都没那么多。”
这样的死亡虽说略微带着欺骗的意味,然而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不也都是在自己欺骗自己吗?
我静静坐在他身后,高颀的背影将我覆盖。
但那声殷殷呼唤钻入耳中、落在心上,我竟在意了。
兼具见血封喉的剧毒,又杂以万蚁噬咬的苦楚——令走向死亡的二十分钟,即一千两百秒,度秒如年,生不如死。
强盗还没走干净,船上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在跺脚,有人在大骂,还有一个声音喊得特别响,“好汉留步,还有油水没带走。”
贴身放置六把滇国郁刃短匕,长短不一,皆是特制,刀锋上淬剧毒,刺人见血,见血封喉。
我喜欢看着那些该死的家伙,在我面前谈笑风生,却不知道,自己正走向死亡。
为了感谢那顿美味的鸡肉,雪儿扑着翅膀掠起,我自然不能落在它后面。
肥猪喉间划过一道几不可察的血线,然后……肥硕的躯体竟自翻转过来,满脸横肉瞬间凝结出濒死的绝望,那双曾经不可一世、卑鄙猥琐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我,很大、很圆。
捆缚于我身上的绳索窸窣跌落,随后,捆缚阿霁的绳索也被我割断了。
而我,作为碧霄宫未来的主人,杀人只是方法之一,但绝不是我要的结果。
立在柴房屋顶上的我,独望苍穹,深吸了口气,难过得想去死的灵魂终于透过气来。
亦不若碧鹫,只会用手中的剑解决问题,他更像一个剑客,而非杀手。
在强盗们冲过来对付阿霁前,他侧头低声说了两个字:“珍重。”
在意他对我的看法,手上青光一闪。
我的本意只想让肥猪见血,然后……刀锋上涂抹了我特制的毒药。
这里没有山,远望出去,小岛四面环绕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湖水。
强盗的巢穴居然不在山上。
我告诉自己,绝不会像碧芷,为了爱一个的男人,甘愿堕入十八层地狱。
众人很快被搜刮一空,舱外有人喊“扯呼”。
我不敢正眼看他,假装一直盯着柴门,等候着门外的守卫察觉异样、进屋查看。
刀光在船舱里闪动,男人在发抖,女人在哭泣发抖。
嵌于喉间的那道血线,如同绽开了木芙蓉,温热的鲜红喷薄如涌泉。
阿霁面不改色,左手握紧剑柄,立身挡在我身前,道:“阿成,你莫怕,我会保护你。”
“阿成——不可!”
实际上,历数我过往的杀人经历,除了确要取人首级,我从未动过刀子。
赌咒发誓尚未告一段落,肥猪立刻追悔莫及。
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所做的一切,肯定不只是为救人。
很快,就在电光石火间,那张丑脸绽放出最后一瞬狰狞,他不再动了。
姓朱的肥猪点头哈腰、笑嘻嘻地讨好:“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好汉十来号人忙活半天,只找到些抖抖索索的碎银,我若给好汉指明方向,能不能把我那份还我,我还指着那点碎银吃饭呢!”
我簪发的桃木簪子,极简的样式只是表象,簪头中空,里面隐藏毒物。
我的确是没心肝的,怪父王逃离长安时把我抛下,怪适哥哥不来救我,怪他娶妻生子怪这怪那,终于把我变成了没心肝的冷血杀手。
身形一动,我已凌空掠起,落在距离柴门三丈外。
强盗立刻回转来,一把揪住肥猪胸口上的衣襟,喝道:“在哪?”
雾已散。
口中仍旧在骂骂咧咧,“小叫花子,胆敢坑害老爷我,等我出去,定把你碎尸万段!”
我的长剑那是成为首席杀手时师傅所赐。
还有阿霁的长剑,我注意过,剑柄处的翡翠宛若凝碧,雪青色的丝线流苏飘逸.他随身之物,自然是传世之宝。
除了剑.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大事,也是我自投罗网的真实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