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旧短袍的奴仆上前一步,替身后带着厚实绵帷帽、五官难辨的主人斥责静月:“喊什么!真是不知好歹!”
“怎么了?”状况外的小三郎赶紧问静月。
紧紧的护着怀里的孩子,静月颤音道:“他要买阿砖。”
静月话音一落,连小四娘这样胆气旺的都退了一步,想要远离面前的人牙子主仆。
没办法,他们几个包括静月怀里抱着的阿砖,如果范泰不给他上平民户籍,理论上都是奴。
尤其小四娘三个都是被各自原主家遗弃的,若是在野外被人牙子碰上,那就是幸运的人牙子捡到了三个没本钱的货。
见他们防备的样子,人牙子的奴仆嗤笑道:“买他也只是家主发了个善心,左右你们也养不活。”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寻常的人牙子都不爱买没断奶的孩子,容易折了本钱。
一会儿的功夫被吓退了两次,小四娘咬牙强道,“不卖!”
闻言,自始至终没开口的人牙子转身离开。
他的奴仆朝着静月呸了一口:“爱卖不卖。”跟着他的主人走了。
周围听到他们争执的人们许多也是弃奴或者逃奴,不想再次被卖的就给这主仆二人避开一条道路,想找个新主的便凑上去“推销”自己。
小小骚乱引得巡查的衙丁来看究竟,一听这主仆是广固人市子里的商户,便奇怪的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带着绵帷帽的人道:“我是给善遇大师送布施来的。”
“呦呵,大师连你们的布施也要啊?”
士农工商里,商人身份本就低于其他三民,其中生离骨肉的人贩子在商人阶层里几乎最低,被个衙丁有恃无恐的鄙夷也只能受着。
几个心思活络的弃奴听了人贩子的话,倒是觉得他算是人贩子里品德高尚那一挂的,起了重新找个主家依靠的念头,便缠着主仆二人“抛售”自己。
这个说自己会木工,那个说自己善种地,更有在原主家负责迎来送往的马屁人贩子买了他们就是救他们脱离颠沛流离的苦难呢!
有钱不赚王八蛋。
何况他们自己七嘴八舌就把自己的“买身价”一降再降。
眼见着人牙子果然如挑选货物一样挑选起人来,心有余悸的静月抱着儿子阿砖,带着几个半大孩子绕到了帐篷的另一侧,远离了这片嘈杂的人群。
就在小四娘转身跟上静月的时候,适才那个让她有些“眼熟”的身影游鱼一样挤到人伢子面前,与几个同样孔武有力的逃奴一起推销起自己来。
人伢子当场挑了十几个有手艺傍身、身强体壮、比较好脱手的弃奴,带着他们去找县衙的文佐办人契。
等小四娘护着静月他们再次站定,往原处望去的时候,便只见他们吆五喝六的拨开人群,走远了。
兖州的战线,东吴败退得太快,快到兖州州牧麻了爪,只知道用最快速度征兵布防,根本没有给手下的官吏们留出时间统计:到底从剩下的几个郡里迁出了多少兖州人。
最终导致至今也没人知道,广固城外大概有多少移民滞留。
不提在来的路上倒下的,也算不清在二帝僵持的半月个里悄然消逝的……
广固城外的移民数量到底有多少?
县衙的奏疏上报账的时候写三万、要粮的时候写五万。
长庚给萦芯预估的有七八万。
日日在广固四门巡防的城门都尉瞧着城外情况,觉得该有小十万!
不管到底是五万还是十万,反正顾氏马场和全氏的庄子勉强收容了不到四万人,算是有个清楚明白的人数。
剩下没抢到位置的移民们,大部分让广固县衙强行送去了广固周围其他县就食。
可是,不管是进入顾氏马场还是去周围县,总有消息不灵通的零散移民们没赶上这两拨“大部队”,更有心思过于“活络”的移民们不愿意离开广固这个“首善之地”。
于是,自广固南城门外的那场政治秀落幕后,只两天的时间广固的人市子便“货”满为患了。
眼下的广固,一如十数年前被小赵的破国流民蜂拥而过的费县。
有多少人幸或不幸,会像当年的阿糖那样,哪怕世家出身、上好胎质的小女孩,会被彼时小小的李家买到;
又有多少人会像自生自灭了一年最后只剩十七个野草一样的小男孩,能等到像萦芯一样被当破烂捡回家……
任何时代,战争给黎民造成的伤害都大同小异。
与十数年前相比,唯二值得庆幸的是:
萦芯长大了,手也够长了。不再像当年那样,只能问一句城外的可怜人“住哪里?吃什么?怎么活?”
且广固毕竟是皇城。眼看就是年关,广固县的曹县令也不敢放任这些被人市子挑拣之后的散碎移民们都冻死。
那不是给刚刚彻底掌权的陛下亲手递上换掉自己的把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