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覆白真的足够有耐心,看她傻眼了半天也不催促,直到她反应过来说:“唐大人,说不怕死是假的,”说到这,她不由自主地又抖了一下,“更重要的是,我担心自己会成为拖累。” 唐覆白点点头,说:“饶公公虽然正在来陕西的路上,但战事不等人,边防目前仅剩你一个监军……当然,在我看来,公公能不去是最好的,一则精简兵力,二来也更安全。” 蔚饮现在心烦意乱,唐覆白等于把她已经知道的废话又重复了一遍。其实就算饶公公在,上前线这种事也多半是自己这个替罪羊上。 又到了横竖都是死的时候了。 想到这,蔚饮很快下了决心,她看着唐覆白的双眼,提了一个要求:“唐大人,如果要我去的话,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尽管说。”唐覆白想她应该不会提出什么办不到的事情。 “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不知为何,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生出一种死前托孤的心情。 蔚饮那个立过战功的奶奶,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了,她离前线越近,越觉得上战场这件事,她永远不可能完成。 唐覆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便索性直言:“在下怀疑公公是因为,在您之前的几任监军中,曾出过奸细,他跟蒙军勾结,没少从中获利。结果皇上特赦,没判他死罪。所以我只是希望能有所防范罢了。” “原来如此,那我明白了,但是我希望你相信我,给我一点信心。虽然你就算不信,我也还是要去的。”蔚饮还是坚定不移地要求唐覆白相信自己。 唐覆白看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都快上前握住她的手哩,于是拍拍蔚饮,“那你也相信我,我会带你回来。” 他不说是带人回来还是带尸首回来,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在唐覆白走出去之前,她又追问了一句:“大人,管饭否?” 唐覆白一愣,回道:“你能背多少干粮,全都是你的。” 蔚饮欣慰的点点头,就算死,也要吃饱! 千里奔袭的决定是唐覆白白日里刚刚决定的,他一边分拨一路军往长城一带正面抗击进犯的蒙军,一面从延绥、宣府调集骑兵,等四千名精兵集合完毕,他就宣布即刻启程。 当时天仍黑着,距离蔚饮得知自己也要上前线不过半个夜晚的光阴。 蔚饮逼着自己睡了三个时辰,因为唐覆白告诉她,他们需要在后日天亮之前,赶到一百多里外的白碱滩北下营。 出发时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唐覆白分配了一个名叫丁申酉的千户在她左右,这之后,她都没有再见到唐覆白一眼了。 骑兵的马蹄声裹挟着风沙“笃笃笃”地狂奔着,沉重的甲胄压得她透不过气,她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沙子,一双眼睛也被迷得根本没有睁开过。没过多久,她就不太清醒了,基本是无意识地由着身下的马匹,跟着疾行的队伍,一次又一次地冲进漫天沙石之中。 等到了白碱滩,蔚饮已经完全虚脱了。 将士们就地扎营,丁申酉给她扎了一个简陋的小营帐。她虽然戴了手套,但还是磨出了一手的水泡,几乎是趴着吃完的馍馍。吃过以后,倒头就睡,等睡醒才觉得周身似散了一般,特别是两腿内侧,热辣难忍。 她把火堆又重新烧起来,脱下裤子一看,不止是水泡,还脱了一大块皮! 正当她哆哆嗦嗦地拿出药瓶要上药时,帐门的帘子一掀,又是唐覆白! 幸好她已经养成了不叫“淫贼”的习惯,而且当时她腿上有甲胄挡着,唐覆白应该什么也看不到。 唐覆白倒是看出来她在上药了,于是背过身去,问道:“公公没事吧?” 蔚饮心气不顺,没好气地说:“唐大人有何贵干?我忙着呢。” “无事,就是想看看你怎样,另外想告诉你我已经派探子分三路侦查敌情,天亮前我军出发。” “现在离出发还有多久?”她低着头继续上药,药水刺激得她龇牙咧嘴的。 “一个时辰。” 蔚饮痛得说不出话,唐覆白见她不回答,说了声好生休息,就告辞了。 唐覆白刚出帐门两步,忽然听到蔚饮低声惊呼了一下,接着就是“哎哟喂痛死人了”的声音,他站着听了一会儿,她不再有任何声音,他还是抬脚离开了。 蔚饮自己也没察觉,唐覆白一走,那眼泪哗地就滴到腿上的伤口处,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着了火的少林寺铜人,叫痛叫得那叫一个干脆。 唐覆白来看她,不知道是真的担心她,还是只是看看朝廷“重臣”的小命是否还在。她很憋屈,但又没有资格憋屈,倒是这伤痛让她有了一种得以宣泄的酣畅。 又出发时,她已经没有什么疼痛的意识了,麻木又混沌。行到夜半时,开始刮起狂风,马匹难以前行,只好全军停下休整。风如此猛烈,吹得她更是头晕目眩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身边的将士开始窃窃私语,但所有的声音全都被风刮到了天边。她知道,接连三日的疾行,士兵也跟她一样倦怠不堪,此刻军心大动,怨声四起,也是意料之中。 忽然,前方的士兵骚动起来,开始只是一小股声音,接着所有的士兵竟站了起来,纷纷击掌,相互鼓舞! 蔚饮在部队后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刻遣丁申酉去看。 不一会儿,鼓舞的浪潮就蔓延到队末,丁申酉还没回来,她听前面将士传话说,刚刚有一老兵奏请将军,称这场大风实乃神助!我们现在正逼近敌营,大风一刮,敌军就难以察觉我军行踪。而我们处于上风位,顺风借势,必定得胜! 此时丁申酉也打探回来,补充道:“将军听了甚是感动,拜谢了老兵,这番话在队伍中都传遍了!” 蔚饮听罢,深深地被这鼓舞的气氛感染了,她又痛又感动,热泪盈眶,这股无声的浪潮也将她融化了。 风一小,队伍又继续前行,路上接到探子带回的情报,得知蒙加乍忽部的大本营就在北方五十里地的红盐池附近。唐覆白考虑罢,立刻开始布兵。 他选出两队先锋骑兵做前哨,往大本营陷阵。剩下两千名拉开阵线,借地形掩护,悄悄包围大本营,剩下的一百名士兵在撤退的关口伏击。 安排妥当之后,所有的士兵立时出发。 等到队伍都快出发完毕后,蔚饮和丁申酉才发现他们两个不知道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