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蔚溪也没有再和唐覆白说过更多话,但她所说的,他都记在了心里。 他并不是凭直觉办事的人,但他总觉得蔚溪虽然情绪不稳,且执念很深,却不像是一个神志不清的人。 倒是蔚世郡这种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油条,更有可能为了某些利益而说假话。 回府后,他随口问仆人:“胡中,先前在蔚宅,你可还记得蔚大人说他的小女儿死了多久?” 那胡中是个老实人,想了半响说:“回大人,蔚大人好像说是立夏之时。到现在大约有两年了。” “立夏。”唐覆白低声重复了一遍,又问:“你在陕西那么久,可有听说女子被充军之事?大约也是在两年前。” 胡中愣了愣,确认道:“小的从未听说过,大人您问的可是军妓?” “应该不是。”唐覆白说完又不太确定,便说:“你去打听一下,两年前,官家女子犯事被充妓的,年岁大约是双十,长相……” 胡中半弓着身子,听唐覆白说着说着,说到一半,居然望着远方发起呆来,这种中断思绪的时刻,胡中还是第一次见。 唐覆白沉吟了许久,才说道:“这件事也要去查,另外再帮我查一件事。查查玉全胜是哪里人,准备过年了,我给他捎点特产。” 胡中一一应下,却觉得唐覆白这个交待有点没头没尾,现如今还未到中秋,自家的大人居然开始张罗年货,果然主子的心思都是超前的啊! 等胡中退下,唐覆白微不可察地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周身寒冷,纵使他自问勇猛,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他整理了许久,又开始推敲起来,玉全胜的玉是否其实是蔚?他几乎是蔚家小女儿去世之后就赶到陕西的。就算他不是蔚溪的妹妹,他也太像女子了。所以,应该是这个她。柔弱,声细,起先大家都当这些是太监的特征,现在看来她如此不加掩饰,分明就是利用了太监的特征。 还有那张脸!那脸的肤色虽然跟脖子相近,但是手也差得太多了,每个月她都有几天萎靡不振…… 还有那天她醉了之后说的,有什么办法做女子…… 唐覆白几乎已经有八成的把握,玉全胜就是女子了,怪只怪他一心扑在搞好官场关系,肃清军队风气上了,总是把她当成奸细来防范。 比起玉全胜,他还是不够耳聪目明。 过了两三日,胡中把查探到的消息都告诉了唐覆白,首先是陕西边军里,从来没有发现有女子充军的事。第二是关于玉全胜的消息,胡中能查探到的不多,只知原来叫刘玉,湖北人,未出宫前是康妃手下的一个太监,玉全胜这个名字是皇上改的。 这个消息几乎更证明了唐覆白的推断。后宫的这位康妃似乎不是很受宠,皇上不选身边的宦官,而是随便派一个妃嫔的太监做监军,只能说明这个刘玉可能出了什么事,正适合掉包。玉全胜很明显操着一口京城的口音,当然,她也有可能是从小进宫而习得,但她不是刘玉的可能性更大。 他唯一想不通的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简直闻所未闻。 到了掌灯时分,午后雨刚过,水汽弥漫,将暑气都揉成凉风,但房内的气氛却凝滞了许久。 胡中望天望地,望唐覆白忘了许久,终于看不过眼了:“大人,大人。” 唐覆白终于回过神来,“何事?” 胡中嘟囔起来:“您快吃吧,饭菜快凉了。” 唐覆白这才动起筷子,吃了两口饭。 胡中又在一旁婆婆妈妈道:“大人多吃点,您这几日都吃得很少,莫不是有什么忧心的事?” 唐覆白细细嚼着嘴里的饭菜,他心想,幸好离开时还留了十几石大米给她,可面对满桌的佳肴,都觉得食之无味。 “吩咐厨娘,明日开始莫做这么多的菜了,主食,烤几个红薯即可。”唐覆白道。 胡中立刻追问:“那做几道菜?” “就做碗咸菜就行。” 胡中一听傻了眼,唐覆白近来行为都很反常,但他左思右想,都不知道主子受了什么刺激,于是斗胆猜了猜:“大人莫不是,想念陕西了?”他猜唐覆白觉得日子好了有些对不起边关的部下,所以才茶饭不思。 唐覆白身子一怔。 胡中心里暗喜自己竟然猜到了,却见唐覆白脸色不太好,急忙说:“小的也想念陕西,想念当时大家一起上阵杀敌,可大人若吃得……吃得这么简陋,怕是身体吃不消。” 没成想这话唐覆白听了更不开心,干脆连饭都不吃了,摆摆手就回了房。 胡中以为自己随意猜测主子心思惹他心情不好,却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几乎是大踏步冲进了唐覆白的伏击圈里。 夜里,唐覆白饿极,却没有想要起来吃东西的念头。 他虽然受过苦,但是很少捱过饿,就算是战时挨饿,但求胜的意志早就把饥饿感杀得片甲不留了。 现在他躺在床上,想简简单单地试试饥饿是什么感觉,原来这么不好受。 他知道玉全胜捱过很多次饿,当初看她吃红薯时,还以为她把钱都花哪去了。现在想来,她到底有没有俸米都是一个问题。如此消瘦的一个人,竟然也跟着他千里奔袭了。 紧接着,陕西和征战的往事如潮水一般一下子朝他涌来,凶猛不退,像是要惩罚他居然要求一个弱女子随他上前线一般。 想到着,他再也躺不住了,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必须想个办法,再回陕西! 若不然,玉全胜就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