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退出房间,却还站着不走。在没有见到蔚饮之前,他心中一直在设想,要如何才能令她承认自己就是女子。 以诚相待套出实情的法子也有,使些卑鄙的小伎俩令她百口莫辩也有,但不过都是令他一时痛快而已,对蔚饮,却一点好处也没有。 那么自己千里迢迢赶来见她,究竟只是因为心中对她有亏欠,想要弥补吗?还是有什么,他自己说不清道不明,也不敢承认的心事呢? 他正愁得出神,忽然听到房中一阵干呕,接着是用被子捂着口鼻的咳嗽。 唐覆白的第一反应就是破门而入,可那动静一会儿就没有了,他终于还是将手放下。这一幕似曾相识,而这一日,她连四下无人之时,也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了。 等那道长被彭力夫带来给蔚饮做法术后,几个人都不再打扰她了。 第二日,唐覆白到布政使司府打了个招呼,回来却还不见蔚饮起身,便去敲她房门,一直无人应答。直到店小二经过,才告诉唐覆白这间房的客官一刻钟之前已经出去了。 他立刻想到她可能又回去了。 等他到那凶宅,果不其然就见到了蔚饮。她的脸又是往常那个样子了。 见到唐覆白,蔚饮一点儿也不意外:“大人,我去哪你都能知道啊?”或许是日头阳光正好,照得她颇有精神,虽然唇上还是无甚血色。 他打量了一下这间宅院,不大,但是也颇别致。此刻的前院和夜晚简直是两个样子。檐下石阶上的青苔原来被修成了波浪形,可见有人用心打理过。墙边一排的枝丫原来也不是枯枝,只是刚栽不久,尚未长出枝叶而已。 这样看,蔚饮想要这件宅子也可以理解,若不是凶宅的话,她应该买不起吧。 蔚饮看他环顾了一圈,没有什么别的说辞,便说:“唐大人,你怎么去了一趟京城,话少了这么多?” “这庭院,挺好的。” 蔚饮笑了笑,嘴里说:“不知道后院什么情况,大人,来给我壮壮胆吧?” 唐覆白便说:“你就在这儿,我去看看就行。” 蔚饮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的预感没有错,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来不及多想,她快步跟了上去。 后院一切正常,昨夜那间房门并未关好,唐覆白推开两扇门正欲踏进去,蔚饮立刻制止他。 她指了指他脚下的门槛,唐覆白低头一看,门槛内撒了一层土灰,隐隐约约有一个似乎是小孩的脚印,是走入房门的脚印。 在正午炙热的太阳下,她又出了一身冷汗。 她把唐覆白拉出来,定了定神,说道:“土灰是我撒的,但这脚印,我就不知道了。” 昨夜的记忆又翻涌上来,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又想要吐出来。唐覆白见状,便说:“先离开吧。你午饭还没吃,吃了才有的吐。” 蔚饮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街上,找了一家人最多的饭馆。 等二人坐下,蔚饮才说:“大人,整件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唐覆白给她倒了一杯茶,“不尽然。只知这家的女儿去年八月被害,你买下了她家的宅子。” 蔚饮嘬了一口热茶,吵杂的人声令她安心了许多,便说:“是的,我们都以为这个女子是被那几个士兵杀的,因为他们最后把所有的罪都认了。但我自从住进来之后,那女子就常在我梦里喊冤。” 说到这,她又有些不痛快了,挥了挥手,似要驱赶那些记忆,“后来我去查了口供,发现最初的时候,犯案的几个士兵都没有承认杀了她,大概最后是屈打成招的。而且我想了一下,统计军功是七月的事,八月杀人,跟冒领军功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啊。可是我现在再去追查,一点线索也没有,按察使觉得此事不关我的事,也不肯多跟我说案情。” “本来案子已经结案,你现在想翻案,按察使当然不许了,这事说明自己办事不利嘛。” 蔚饮也知道这个道理,垂头丧气地捏了捏自己的荷包,说:“大人,你此番为何回来?我没听到你的调令啊?” “调令在后头,正跟着世子游山玩水,过两日就会到了。世子请命来修城墙,我陪他一起。” “修城墙?那也要在这儿好几个月吧?你若是不忙,帮我一起查案可好?” 唐覆白就等着她说这句话,面上还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行,但你不许胡来。” 蔚饮得了他的首肯,笑笑说:“能走正道,谁愿意往那邪路上闯嘛。” 这时饭菜都端了上来,蔚饮已经饿得食指大动了,还不忘先给唐覆白夹几块肉:“唐大人,这一餐就当给你接风洗尘啦!你快吃。我把我查到的说出来,你看你有什么是之前查到我不知道的,咱们梳理一下。这个死者,就是刘曹氏,虚岁约二十七,原是宣绥人。大约是三年前,她被夫家休了,原因不知,于是就来到了西京。附近的邻居说她是以女红谋生的,可是大家,包括我,都觉得很奇怪的是,她一个妇女,有必要住这么大的宅院吗?租住其他地方不是能省下更多开支吗?” 说到这,两人都开始思考起来。唐覆白说:“你跟仵作问过详情了吗?” “说起这事我就……我原先打算先跟按察使说一声,再继续查,谁知道他不仅不让我查,还吩咐其他的三班衙役、禁子、仵作统统不许跟我透露案情。我就知道她是断头而死,其他就不甚清楚了。哦,还有,顺铃巷的街坊都说这个人颇有姿色,见面时也会打个招呼,但都没有深交,对她之前的事也只知一二。” “她娘家那边呢?” “彭力夫跟负责到宣绥通知亲属的皂吏打听过,据说曹家丧女倒也悲痛,但似乎已经恩断义绝了似的。给了皂吏几两银子,让他们把刘曹氏就葬在西京。” 这话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闷头吃过午饭,唐覆白便说:“先去找仵作。”